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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二章 ...

  •   春至, 2014年3月底,石兰做完最后一次手术。出院的那天,许久未见的太阳,晒得骨头都痒痒的。

      手腕也是。

      她翻看手腕内侧,才发现一颗黑痣似的斑。

      先是米粒大小,逐渐变成黄豆大小,本来很平坦,后来竟突起一点。使劲揉,除了红肿,也没感觉疼。石兰不放在心上,拾掇陈刘叔留下的石头堆,挑了两个成色一般的,转手给几个人家。

      那边手机就提醒,余额多了七万块钱。

      张林还是老样子,充当门面招牌,闲暇之余,学人家养了几盆多肉植物。每天睁开眼后的头件大事,就是去向多肉们道声“早”。靳晨表示不屑,张林却说,金陵人爱石,在古代还有早起问石“安”的例子。他怎么就不行?

      靳晨挖苦:“石头有灵性,养多了能护宅安家。你这多肉能吗?”

      张林笑而不语。

      后来,靳晨养了两条哈士奇,成天傻乐。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陈刘叔走了半年,断断续续打过几次电话,天南海北的扯。就是不说自己在哪。石兰耐心听着,能想象出他说起彝族姑娘平坦浑圆的腰腹时,眼睛定是眯着笑的。看来当个鬼魂也不错。

      有黑绝师父看着,也不会担心每月阴风洗髓。

      黑绝师父曾向石兰透露,小鬼多多不比陈刘叔,是个怨气极重的鬼娃娃。现在看不出来危险,不代表他真的温顺听话。能把他送走,就把他送走吧。

      这一点上,石兰没有听从黑绝师父的嘱咐,俞敏红死前把小鬼多多托付给她,哪有半路扔下的道理?

      她问过小鬼多多,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以至于不肯重新投胎?

      小鬼多多娇憨可爱的啃手,眼巴巴的瞅她,就回了委屈的两个字:“我怕。”

      石兰无语。

      可能每个人生前对死去、轮回都是畏惧的,但生命就是这样,真正经历了,只当是个要走的过程,反而接受了。

      石兰终于说过小鬼多多,准备开坛做法把他送走。

      没成。

      张林笑,靳晨不解,石兰蹙眉,小鬼多多像模像样的盘坐在往生阵内,眼睛像大海中一盏明灯。

      再试。

      还是不行。

      “怎么回事?”石兰急出一身汗。

      “小鬼多多是被人残忍杀害在老槐树里,姚决明就存了不让他投胎转世的想法。现在的问题,不是小鬼多多愿不愿意往生,而是怎么才能让他往生……”

      小鬼多多听不懂张林说的,茫然的看石兰:“石头姐姐,我怎么了?”

      石兰好半天咽下惊愕:“就是说,姐姐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把你送走。”

      小鬼多多倒挺高兴,拍手叫好,转眼被靳晨领去公园吃冰淇淋。张林和石兰面面相觑,都感到头疼。趁着小鬼多多不在,翻箱倒柜的找资料,看有没有送小鬼多多走的办法。

      找了半天,石兰觉得手腕内侧的斑又大了几分,现在按按还有点疼。

      这边张林喊着:“这有办法了。”

      石兰忍下不适和惶恐。张林翻出来的是本残本,封面古旧,还有米白色的小虫子爬来爬去,是书虫。翻开几页,里面简单写了关于养小鬼的事。

      以民国为例,当时战火连天,世道很乱,养小鬼保平安的方法还是从东南方兴起的。传到香港、福建、广州一带,还是用古曼童罐养小鬼。后来经由上清茅山派,有了柳木、槐木拘小鬼。

      其中最关键的是,小鬼死时的状态。

      以八字极阴、死在槐木里的为最。这个姚决明似乎也知道。

      小鬼多多死时的惨状,瘦小稚嫩的躯体蜷缩在老槐树里,被姚决明从外面一剑穿透天灵盖,钉死在阴风煞气最浓的时刻。以至于,日日夜夜,都要受阴风洗髓的痛苦。每次石兰替他念醒身咒,他时而变红时而变黑的眼睛,已然说明他幼小的躯体正承受不能承受之重。

      张林找出有关小鬼往生的几条:一是需要完全度化身上的戾气。二是需要用六叶的轮叶八宝彻底洗魂。

      轮叶八宝长于山坡地,许多地方拿来入药。常为三叶、四叶,少有五叶。

      更何谈六叶……

      于是事情陷入瓶颈,靳晨用肩膀驮着小鬼多多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石兰和张林苦兮兮的脸。把小鬼多多放下,拿过翻出来的旧书,大眼睛弯弯,随手点点轮叶八宝,咦道:“这不是还魂草吗?”

      “还魂草?”还有这个名字?

      “就是还魂草啊。我在阿玉的百草园里见过,小时候还以为是四叶草呢。”

      四叶草……张林笑他:“看不出,你还有这样浪漫的情怀。”

      靳晨一扬头:“少来。小时候流行过一部电视剧,叫什么不记得了。反正阿玉那丫头看了,硬拉着我去百草园找。好不容易找到一颗像的,拿回来还被长生医仙给骂了。说是好好的轮叶八宝让我俩给祸祸了,就是种回去也得等十年再长成。”

      他装模作样的掐指算算:“到今年四月份,正好十年整。”

      张林没说话。

      靳晨捅捅他,撺掇道:“怎么样?要不去阁皂山看看?”

      张林黑脸。

      靳晨有心看他为难。谁不知道阁皂山的小医仙葛玉,将张林看作心尖上的人。撺掇张林不成,又来拉拢石兰:“兰兰,你也想看看阁皂山吧。”

      石兰想起梦里的霞雾云霭,一行背着竹篓的白衣姑娘顺着蜿蜒的青石阶,翩然走下绿意盎然的百草园。

      心里果然痒痒。

      “想啊。”她笑着说。张林的脸色又沉下一分。

      “今天晚上出去吃。”张林解开腰间的围裙。靳晨陪着笑,说什么也不肯。石兰委屈,不过就应了一声,他怎么真动怒了呢。

      要说张林动怒,是真的。原因呢,连他自己都费解。

      石兰抿着唇,垂头丧气的抗议,额前一缕碎发垂过秀丽的鼻头。刚见她时,她还是一头中短发,过了短短半年,发尾荡及腰间,不是很浓密的黑,却给人一种敞亮舒服的味道。

      张林平静的收回目光,遏制不住的沉闷,还会费口舌跟靳晨胡闹调笑。

      石兰叹口气,默默抱困了的小鬼多多睡觉。

      睡到后半夜,被沉甸甸的噩梦惊出一身冷汗,石兰喘着粗气,有人不声不响的打开灯。张林简单的披着白色外衣,从厨房端出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石兰:“又做噩梦了?”

      石兰的噩梦都源于另外的两条命。

      所谓同生同死命数,便是另外两条命如果没了,石兰也会跟着没了。

      本以为只是生死与共,照目前情形来看,另外两条命如果强过主体,石兰就会时常心悸休克,渐渐地,陷入恐慌中死去。

      这是“夺舍”。

      事态完全脱离每个人预想的轨道,命运开始展露它不可测的一面。

      石兰喝光牛奶,平静一会,头沉沉的靠在张林肩头,声音也沉:“我本该生老病死,做个千篇一律的素人。只是从我离开巫山的那天起,生命就开始变得身不由己。我在白首山时,是师父们不抱希望的徒弟。我在江离身边,也是可有可无的角色。我来到金陵,见到了陈刘叔、你还有靳晨,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以为会和原先不同……”

      张林察觉她细枝末节的触动。

      “可是我,还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是素人,是鬼师,都没什么区别。”难掩悲痛:“我还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生命。我还是会死吧?”

      “不会。”他掰过她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石兰,你不会死。我们再试试。”

      再试试,也许前方有荆棘丛生,也要用脚踏出一条道。

      石兰最近一次发病,转眼到了四月份。

      张林和靳晨出门送货,这次是个菲律宾华裔的客商,点名要石兰做的护身翡翠,说事成后打十万进账。石兰就让他们俩去了,自己留下看店。

      下午四点钟左右,夕阳照得地面通红滚烫,赤着脚感觉一丝凉意,石兰有点发烧,从冰箱里拿了袋冰块冷敷,一边给小鬼多多念醒身咒,一边等张林和靳晨回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手腕上的斑开始野草似的疯长,转眼布满整个右手。发红,发烫,还有点刺疼,石兰咬牙,没给张林打电话。

      如果没大事,还打扰他们。如果真有事,他们赶回来也来不及。

      石兰踉跄的起身,给急救中心挂个电话。在小鬼多多的哭声中,陷入昏睡。

      醒来时,已过了一天一夜。

      张林正背着石兰看书,翻书的样子很温柔缱绻,石兰才发觉,从未好好看过他。没有江离惊艳夺目的漂亮,没有靳晨自在洒脱的性子,他就像潺潺流动的溪水、每日倾泻而下的阳光、被子的温度、陌生人的笑、一句早安、一首诗……

      从容的模样掩盖了白皙的外在和清贵的内在,有种词好像是专门为他这种人打造的。

      气质。

      张林见她愣怔的看来,缓慢合上书,莞尔笑:“睡醒了?”

      每个清晨都随处可见的问候,用在半年来去不断的病房,石兰也是相当郁闷:“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张林避开如此不吉利的问题,双手撑在洁白的床单上,头微微前倾,俊秀挺拔的鼻尖就快触碰她的额前:“有没有觉得好点?”

      石兰小心错开,呆呆的点头。

      确实好些。起来时,没有酸疼,身子像跑过热水澡般轻盈。这是最近许久没有的。

      张林清浅的语气染上喜色:“石兰……”

      “什么?”

      “我找到能治你的药了。”他这么说着,眸光一柔,像肌肤相触间的温度。

      石兰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有救了?”

      “嗯。有救了。”

      事情变化的迅猛,前一刻石兰还要直面生死的考验,下一刻那位买下护身翡翠的菲律宾华裔客商告诉张林,他有位合作伙伴得到类似的病,后来到处托人寻求治疗偏方。终于在两年前得到一株品性极好的神明草。

      磨碎,兑水,总共分三次服下,浸泡在天池水三天三夜,身上斑点可褪去九成。

      只不过神明草跟轮叶八宝似的,遍地都有,品性好的难求。百年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客商说,他那位合作伙伴也是花了大价钱从苗疆买的。

      石兰和客商通过一次电话,姓魏的客商似乎有急事,只留给石兰五分钟的通话时间。

      石兰冷静的想想,先后问客商几个问题:

      “我手腕上的斑是什么?”

      “活人尸斑。”补充道:“尸斑虽然常出现在死人身上,但也有出现在活人身上的。老人斑就是其中一种。你的也是。是濒临死亡的人的象征,东南亚那边叫死亡记号。”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后,还是有点压抑。

      石兰打起精神又问:“神明草的价格大概多少?”

      “八位数朝上。”

      “到哪能找到神明草?”

      魏老板开始表露真实想法:“这样吧,石小姐。您帮我一个忙,我就派人去找神明草。”

      “什么忙?”

      “有人为了事业上的事报复我,找人骗走了我的女儿,要她同一个死人结阴亲。我现在派人去找了,只是那里地势偏,怎么也找不到。这时有人向我推荐了你,我不知道你的本事如何,只要你帮我找回女儿,百年神明草就包在我身上了。”

      挂掉电话,张林和靳晨前后回病房,石兰若有所思的咬着汤勺,加了魏老板提供的扣扣号。

      头像是个男人。二十七、八岁左右,头发很短,剑眉入鬓,晒得不均称的皮肤可以看出常年工作户外,脸上线条刚毅,有种张驰有度的力量感。

      网名叫“绿色迷彩”。

      应该从事过部队生活,身上有股铁血果敢的味道。

      那人很快同意了她的申请,弹出个对话框:“魏老板介绍你来的?”

      “是。”石兰边打字,边喝张林熬的鲫鱼汤。

      说起来也是,自从张林来后,原先不在意吃穿的石兰,嘴愈发刁钻,医院的饭吃不习惯,只好张林每天跑来送。

      有时靳晨还会从小吃街带点臭豆腐回来,吃的一屋子臭味,护士发现,追着撵,靳晨拿着臭豆腐满医院的跑:“病人也有人权的!”

      这样舒服安逸的日子过惯了,她还能回归动荡不安的生活里吗?

      ‘绿色迷彩’沉默一时,冷硬的打出:“我们不要小姑娘。”

      石兰咽下汤,眉眼清淡,手脚飞速,不客气的回:“未必比男人差。”

      ‘绿色迷彩’:呵呵。

      石兰:母猪才呵呵。

      ‘绿色迷彩’:你个小丫头!

      石兰笑了,活动手腕,捏捏手指,“噼里啪啦”的打:“我今年五十有二,比你略长十几岁。”

      ‘绿色迷彩’:……

      “要是动作快点,孩子都有你那么大了。”石兰面不改色。

      ‘绿色迷彩’怒了:“你玩我呢!”

      石兰最后打几个字:“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我这边随时准备着,你那边弄好了,我就过去。”

      也不等他回应,猛地关掉对话框,退出登录,点开个电视剧,喝着鲫鱼汤,有滋有味的看。

      再次登录是在两天后,无数条对话框弹出来,都是‘绿色迷彩’发来的。

      “大姐,你咋不上线了呢,我们这边等你动作呢。”

      “大姐,我跟魏老板通过电话了,他说你本事不小,别小看你了。先前是我错了,给句话成不。”

      “大姐,鬼都没你难缠!”

      石兰漫不经心的回:“那是我没成为鬼。”

      简单的几个字,那边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反应:“大姐!大姐!你终于上线了!”

      “说。”

      “明天傍晚前,在古歙州棠樾村牌坊街头碰面。”

      石兰打了个“好”,又飞快的下线。

      那头都楞了。这大姐又没留电话号码,到时候怎么联系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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