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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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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巨变,姚克明弑亲杀父,逃走了。
姚正明又不知所踪。
接连的惨案,让李警官和上面的领导都没有面子,听说上头派了有关部门处理此事。
隔天惨案的新闻就被连夜撤下。李警官灰头丧气,请了年假。上头准了。并嘱咐,以后类似案子,他都可以转手有关部门,不用过问。
还有石兰等人的事,有关部门也会解决。
尽管李警官在替石兰解释,上头来回也就一句话:相信组织。相信领导。
李警官找过石兰,先是道歉,然后问她的打算。
石兰只是笑。
李警官悻悻离开,看得出来石兰在抗拒他了。
三天后,陈刘叔的遗体被运往火葬场。石兰抱着遗像跟在后面,张林和靳晨也身穿素缟。送葬的人很少,规模简陋,除了他们三人,天绝师父、黑绝师父也来了。仙绝师父怕撞见江离,没来。寥寥几人,也就是陈刘叔一生最亲近的人。
工作人员在问:“谁是死者的家属?”
大家沉默。
工作人员有点不耐烦:“他儿子没来吗?”
古人以‘有子送葬’为福,可惜姚克明实在不算什么儿子。石兰抬眼,藏着雨后空谷的静:“我是他女儿。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工作人员常年浸yin丧葬行业,传统风气浓厚:“这可不行。没儿子,女婿也行。反正不能女人送葬,晦气!”
黑绝师父都要怒了:“三两斤的泼皮,还想当我面造势。也不看看,谁才是干丧葬行业的祖宗!”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作威作福惯了,提什么要求,旁人也得应着。他要是不高兴了,回头把遗体往院子一搁,就说暂无空位。或者随便拿流浪汉的骨灰充数,让人家拜错几十年的祖宗,也不是没可能的……
“哪这么多废话,爱烧不烧,死不起就滚!”
黑绝师父撸袖:“好啊!来啊!”
张林修长的身子挡在前:“我是他女婿。”
工作人员察觉黑绝师父不好惹,再看张林温雅小生的模样:“行了。女婿跟我来认人吧。”
“好。”张林跟进一间狭小的屋子,陈刘叔的遗体也随后运往火场。巨大的烟囱冒出徐徐黑烟,燃尽所有人喜怒交织的一生。
石兰第一次看见火化,山里人向山,水边人向水,各有山葬和水葬。巫山云海,修竹茂林,她的爷爷就被实行山葬。
这里的山葬不是指埋进大山,而是把逝者装进棺材放进悬崖峭壁边简单搭的木架上,有的开棺,等鸟兽啄尽血肉,再把这些鸟养在家里,当做亲人看待。有的不开棺,就挂在悬崖壁上,任风吹雨打,磨灭棺材本来的印记。
像这样的山葬,越往下,年代越久远,旁人把下面的沟壑称为‘死人沟’。
那里流经的水,都是臭不可闻的尸水。
误喝了尸水,家族子孙都要跟其受累。听说石老汉年少时就喝过。所以生的女儿都献给了河神,一个一个接连丧命,才有了石兰‘近木远水’的命数。
过了半天,轰鸣的机器声终于停止。
张林捧着骨灰盒走出来,脸上被烤得白里透红:“陈刘叔太瘦了,烤不出几两灰。”
“几两就几两,又不能卖。”黑绝师父接过骨灰盒,打开一看。白色泛黄的骨灰只有半盒,有些骨头因常年饮食不规律导致硬化,一同搁在骨灰盒里。
人的一生,不过如此。
“小混球,敢比老子先走,你真活腻歪了!”黑绝师父骂,又长长的舒口气。
陈刘叔这岁数,还没谁能叫他小混球的。黑绝师父算一个。
回到‘石全石美’,石兰把遗像放到最显眼的位置。
她腰间的槐木牌开始嚷:“左边点。”
石兰挪了挪,蹭掉点墙灰,差点迷眼,又听那声音说:“不对,右边。”
再挪,叹气,这下总行了吧?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笨啊!”声音气呼呼的:“明明摆歪了,看不见啊?”
老实人石兰也急:“哪歪了?明明是你眼神不好。”
“呦,小丫头,胆肥了哈,有人撑腰了不起啊?敢说老板的不是?”话落,黑绝师父黑着脸,从石兰腰间拽下槐木牌,扔到沙发底下。
槐木牌冒出的声音沙哑委屈:“师父,您就偏心……”
黑绝师父恶寒一把:“小陈啊,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有五。”
“六十五了还撒娇,跟谁俩呢!”黑绝师父抖抖鸡皮疙瘩,天绝师父也很无奈。
槐木牌里化成人形。依然梳着中分,留着八字胡,穿着云锦纹太极服,还是那个萎缩又猥琐的形象:“我不是在您面前,永远是‘小陈’嘛。”
黑绝师父倒。
石兰笑:“大师兄,百年槐木牌住的可还行?”
“行!相当行!”要说□□和精神的关系,实在奇妙。比如说三天前的晚上,陈刘叔死在姚克明这个不孝子手里,来之前就偷了弑亲大阵需要的百年槐木牌,一番雕刻,揣着槐木牌才敢慷慨赴死。
死后就钻进槐木牌里,躲着养伤,还差点被石兰拿来给小鬼多多用。
“这就叫智谋……”陈刘叔又开始胡吹,石兰懒得听,拿着小鬼多多的槐木牌向黑绝师父请教。
那边天绝师父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问张林:“你这两身术下了多久?”
张林顿了顿,讪笑,还是恭敬的回:“两年。”
“你从阁皂山回来前?”
“是。”
天绝师父头回动怒:“好你个葛家,敢动我张家传人!”
黑绝师父正和石兰说着话,听后不愿意了:“我们葛家怎么你了!”
石兰怔怔:“黑绝师父,您是葛家人?”
黑绝师父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把茶几给踹飞了,简单的“嗯”。
天绝师父冷笑:“你们葛家想让张林入赘,还是想图谋张林的六界瞳?”
“关葛家屁事!”黑绝师父飙脏话:“那是个别人!”
天绝师父懒得听他胡搅蛮缠,护犊子意味极浓,拉张林要走。张林无奈笑:“老祖不必动怒,我已经用两身术脱身了。”
“脱身?你哪是脱身?你这分明是自虐。”天绝师父还是与时俱进的。白首山天气诡谲,不能拉网,否则他肯定配一台电脑,打发平日缓慢而无聊的时光。
张林没再说话。
天绝师父不忍心说得过重。
张林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冷,从小就像长在高岭上的莲,娇贵的很,寻常人的世界碰也不碰,正是因为见多了世人所不常见的,所以对天神境域尤为向往,总想看透最后的天机,突破眼界,达到天人合一。
这也为后来藏地之事埋下伏笔。
张林知道天绝师父还未启齿的话,他的目光悠远而辽阔,布满纷扰的雪,盖住心扉,不让任何人敲打、触碰:“老祖,我没事。”
天绝师父脱口而出:“下了两身术还没事?你当我是黑绝老鬼呢?说!你另一身在哪?”
张林苦着笑。
天绝师父理会了:“还在姚家?”
又过几天了,靳晨从外面晃悠回来,贼兮兮的蹲在石兰面前,朝她竖起大拇指:“牛!好本事啊,不折磨死人不罢休!”
石兰微微笑说,哪有啊。姚克明是不是眼疾发作,跑到附近医院就诊去了。
靳晨说是。
他刚从附近三甲医院晃悠回来,听说两三天前来过一个年轻人,好好的眼睛被利刃穿透过,来时神志不清,汩汩的往外冒黑水呢。嘴里叫嚣着,如果治不好他,就杀光医院。医院没敢理他,就把他撵走了。等看到电视上发布的通缉公告,才知道他是姚克明。
弑亲杀父的狠人。
石兰又有担心,也许他说的屠戮医院不是说说。靳晨脱去沾满消毒水味的外套,看来又跟哪个女护士调笑去了。一边说着不会,一边也嘀咕姚克明没人性,万一呢……
张林警觉,带着石兰和靳晨连夜赶到那家医院。
果不其然,几个当天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被人生生剜了眼珠子。空洞深邃的眼眶好像无尽的地狱,有双罪恶滔天的手就此扼住石兰的脖颈。
医院巨大的电子屏幕还在来回播放通缉要犯。
榜首的就是姚克明邪魅的脸。
第二是顾夕。
第三却是一张慵懒恣意的容貌,蓬松柔软的头发盖住如水微凉的眼,他在笑,半边脸挽起,半边脸无敌骄傲,仿佛下一刻咬着松软黏糯的糯米滋,弯成月牙儿。
石兰还怔怔的,以仰望的姿势看他刺耳夺目的笑,抬起医生和护士遗体的担架笔直的撞上她的腰,她一踉跄,脚步不稳,仰面要磕向冷冰冰的地面。
他的笑莅临头顶,无限嘲讽。
下一刻,已经被人揽住腰,止住狼狈落地的势头。她刚要道谢,就对上一双不甚熟悉的眼睛。
“石兰,你恨我是应该的。”江离语气沉沉。
石兰沉默。
冥冥之中,好像有根线牵引着她,踉踉跄跄走向远方。
最终,陈刘叔待的百年槐木牌被黑绝师父带走了,老头拍胸脯保证能给他找副好的驱壳。陈刘叔讨价还价,说不要好的驱壳,他现在成了鬼魂,就想着醉卧美人膝。黑绝师父冷笑,老子都能看够,还能便宜你小子?
于是,陈刘叔谈判劈裂,还是苦兮兮地被带走。
天绝师父交代张林几句,转而语重心长的把他托付给石兰。
石兰诚惶诚恐的接住,张林冲她眨巴眨巴眼,心情还算不错,可惜苦了石兰了。小白脸不好养活,如今又多了个小红脸。
靳晨拍拍他那身家伙什:“倒闭了也没怕,不大了跟贫道闯江湖去!咱们三人起个组合名。就叫‘金陵石’吧!”
靳晨的靳,张林的林,石兰的石。
好一个‘金陵石’……石兰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靳晨大眼睛一瞪:“什么不要?不要也得要!”
张林跟着笑。
而后,文绉绉的说:“不如就叫‘金陵石’,木人石心金不换。也不错。”
靳晨白他一眼,知道他现在是善身,不宜发怒:“我说你怎么吃上软饭呢,原来你凶残的一面滚蛋了啊。”
张林还是淡淡的笑,语气有了威胁:“他不在,我还是能揍你。”
靳晨笑得妖娆明媚:“你来啊。”
后来,张林和靳晨打了一架,其中喧闹实在不想启齿。石兰很头疼。
‘石全石美’没了陈刘叔,对面的‘玉石说’趁胜追击,打得石兰措手不及。到底姑娘太年轻,没有后劲,也不想守着小门面过活。
真正让她起了离开的心思,是在2014年1月初,白雪刚刚覆盖半个金陵城,有人敲响冷清的‘石全石美’的大门。
来人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多岁,衣冠整齐,模样彬彬有礼,穿着呢子大衣,灰色的,带着许文强招牌似的长围巾。石兰一开门,就见他容色淡淡,客气而疏离的伸出一只手:“您好,石小姐,我是有关部门驻外办的林大伟。现在来调查去年年底,姚家发生的灭门惨案。”
女的有二十多岁,面容很是素净,不施粉黛的脸上不见表情,语气却是亲和的:“我是公共事务科的于素。”
石兰一愣:“姚家的事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你们有关部门怎么才来?”
林大伟愠怒,于素却坦然说:“需要领导层层审批,不小心耽搁了。”知道石兰担心什么,从怀中掏出证件给她看:“石小姐不用怀疑我们的身份。”
靳晨一大清早听到动静,从陈刘叔原先住的屋子爬出来,见到林大伟就是叫:“师兄?”
林大伟含怒:“你怎么在这!”
靳晨顿时老老实实的立正,目光着急的示意石兰把人撵走。
但石兰会错意了,非常热情的把人请进屋。陈刘叔走后,她不幸的剪刀石头布输给靳晨,把大好的一间主卧咬牙让了出去,自己还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林大伟进来时,非常刻意的表示了,公事公办。
再看石兰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跟两个大男人厮混一起,难免把她想复杂了,言语带了诸多偏见和严厉。
石兰起先听着,等他不客气的说了陈刘叔的不是,平静淡漠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您有事?”反正被人冠以‘不守女道’的污名,要怼就怼到底。石兰站起身,让李大伟拿好自己的杯子,说了这么多,不如去街边喝完豆浆,漱漱嘴,省得臭晕人。
林大伟摔杯:“石兰,你什么意思!”
“我在生气。”石兰咬字清楚,目光如炬。最近在练陈刘叔留下的紫光聚气法,每日太阳升起前对着东方静静盘坐,会有紫光汇集眼底。是陈刘叔当年游历大江南北,从坟墓里带回的炼眼秘术。
长时间凝视紫光,对石兰的眼睛确实有突飞猛进的好处。
只是素人不能轻易尝试,这里说的都是触碰玄学的人。
林大伟老气横秋的问两句,随意在本子上写下几笔,于素看到后,静静蹙眉,似乎想说什么。林大伟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蹬着擦得发亮的黑皮鞋甩门离开。
于素忧心的看石兰。
石兰明白,有关部门对事情的态度,知道以后在法网恢恢下,自己不能做错半点事。尤其在金陵。
靳晨等人走后才恢复精神:“林师兄为人耿直,你别见怪啊。”
“他哪是为人耿直,他就是敷衍偷懒,等着拿我们向上头邀功呢。”
“你还懂得‘上头’?”进步不少啊。
石兰每天起得早,睡不好,都有补回笼觉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没搭理靳晨,重新陷入温柔的梦乡。
再醒来,厨房依旧飘来熟悉的饭香。张林笑着招呼她:“石兰,吃饭了。”
石兰内心涌动柔软。
她忽然想一直守护这个情景,把它变成日日夜夜、恒定的温暖。只是时间会走,日子会老,人也会变。
林大伟和于素登门调查后的一个周末,石兰突然晕倒住院,心率不齐,抢救了一整天,才把人从死亡手里捞回来。
住院的石兰嘴唇发白,眼神飘忽,接连几个晚上做噩梦。
梦里有峰回峦复,古竹苍松,岚霭蒸腾,引絮含烟。
张林和靳晨听闻后,对视一眼,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你说的,好像是阁皂山……”
阁皂山又叫‘葛岭’,位于樟树市东南角,是武夷山西延的支脉,逶迤绵延二百余里。以道医著世,和茅山、龙虎山合并称为三大名山。亦称符箓三宗。
皂山境由骆驼、太极、玉女、凌云、丁仙诸峰环抱,唯凌云峰最高。
腹地有个百草园。
相传是葛家祖师葛玄登临天位,因救了一个百草仙女而被贬人间。从此,百草仙女有愧葛家,就在阁皂山腹地撒下百草,以供葛家炼丹、制药。
轮到这一辈,葛家道医就像百草园里的百草,齐齐绽放。
其中最盛的那一朵:葛玉。
石兰迷迷糊糊的昏睡几天,间接醒来过两三次,小鬼多多都快哭了,才在一个黄昏,成功唤醒石兰。
“我怕是受到其他两条命的影响,如今再不行动,恐怕真要死在这了。”
张林老老实实的说:“我之前给你算过。”
他是卜术的亲传弟子,占卜算卦的能力毋庸置疑,石兰打起精神听。电视上正在放一个狗血爱情剧,里面的女主角得了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等死。
她死前说的话,就像平地炸雷响彻耳朵——“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从未认真的活过。”
玄学之人都有‘五弊三缺’,分别为:鳏、寡、孤、独、钱缺、命缺、权缺。
“我是命缺,你是什么?”石兰欣然接受事实。
张林默了默,吐字平缓而苦涩的说:“鳏。”
丧妻,或无妻,视为鳏居。
石兰倒是笑:“这样看来,我们挺合适的。”
我短命,你鳏居。多么相得益彰,不祸害旁人。
张林不笑了。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