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厝池》苏家花锄

4、大荒行（３）

　　九月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就在刚刚说了一句话，一句话直至心头，宛如刀尖悬立心头，吓得他猝不及防，心慌，迷乱。
　　“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你不敢保证，有一天你会不会后悔，也不敢保证，她有一天会不会后悔。”
　　九月曾经想过，他会如何与她幸福生活在一起，在雪域，又或者在绿洲的芦苇滩。他们要安稳的，快乐的在一起，等到妖皇——她大哥，快忘记搜捕他们的时候，再偷偷离开大荒，隐姓埋名四处游玩。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喝世界上最美的酒，玩最美的游戏……甚至，以后养几个娃娃，一起教导他们，一起到人间生活、戏耍……可是，他没有想过，她就算不跟他走，她也可以看最美的风景，喝最美的酒，玩最美的游戏……甚至，她还可以和比他更优秀的男子在一起，教养风度翩翩的孩子……
　　如此以来，日后若真的有这么一天，他与她这样的绑在一起究竟又算是什么？
　　痴男怨女？冤家宜解不宜结？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不过是恩爱的人反目成仇，一对怨偶……
　　终究是他太贪心了，说不清是谁先动情，是谁先踏出那一步。不回以为，先表达爱意的事她，追求他的也是她，所以，动情的也是她。
　　其实不是。是他胆小，明明是自己先动心，却顾虑太多，不敢言，默默藏于心中，不让旁人知晓，也不让她明白。
　　明明是自己想追求她，想送她琼花一朵朵，想给她戴上栀子花环……可是他不敢，不敢妄想，不敢越雷池一步。
　　明明是自己的，却不敢声张。明明他是想的，明明他爱她更多一点，却不敢表现。就怕哪一天，有这么一个结局，她抛下自己，视过往如云烟，视他如烟尘……怕啊，怕自己一旦先说出口，就输了……他什么都没有，就怕有了她以后，得到了再失去，他不敢接受那样后的他。所以，我等，等她自己来靠近自己。
　　不要后悔。
　　二月轻蔑地搁下面颊前的发丝，冷哼一声：“所以，你何德何能？妖皇待你不薄，你却勾走他的妹妹，还闹得出奔。真是好看的一出戏！”
　　九月最小，上头还有八个人，独独二月待他最不屑，妖皇却派他来抓他回去，是没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了。九月垂眸，轻轻握住手中的长剑，似乎这样可以多给自己一点勇气，一点安慰。
　　“公主已经回去了吗？”九月问。
　　“放心。是妖皇亲自来提的人。”二月是一向轻浮惯了，言语间总能让好脾气的君子恼怒起来。
　　九月不吃他那阴里阴气的一套，眸色深深，望着二月，一字一句：“妖皇可有说如何……处置我？”不等二月讽刺，自己自顾自又说：“我也知道自己辜负了妖皇，没资格问他会如何责罚公主。只期望妖皇不要把罪责怪到公主头上，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唆使公主做的。公主年少天真，不辨奸邪，被人骗了……”一番话说到最后哽咽难言，本就是痴心妄想，有今天的地步，都该料到的。
　　“嘁……”二月惯用的嗤笑，：“你以为你是谁？妖皇说了，先拘你回去，一切他自有定数。再说，公主与你干系不大，主子与奴才，你也真敢想！我一向不喜欢你，偏偏一月三月乃至八月都待你不薄，妖皇也看重你，连公主也对你青睐有加。同样是孤儿，伶仃无依，同样是衷心主上，偏偏你更受重用！什么都是你的！我呢？”二月瞧见他那一副不敢信的表情，更是恼怒，他总是这样无辜的样子，这样没想到，那样没想到，这样不知道，那样不知道，这个不是有意，那个也不是有意的……偏偏在无意间就得了人青眼，就得了别人努力许久都得不到的东西。偏偏他还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别人珍惜的，他转眼就可以弃之如履，毫不留恋。
　　九月不是天真的人，自小的孤苦伶仃，生死间游走，教会他许多。后来遇见妖皇，那个时候他还是一族公子，严肃自持。很俗套的相遇，锦衣少年与游乞，施恩与被施恩……再后来，公子父皇被害，母后自尽，作为长子，长兄，他要护住幼弟幼妹，身负杀父害母的血海深仇，周围背叛者一时不能分辨，因为周遭每一个人都在叛变，都企图抓一个、两个公子、公主给新皇献份稳贴的投名状。只有他们精卫九人带着年少的公子公主逃亡、流浪。期间兄弟姊妹分开多次，也是那时候，他就与公主相识、相熟，以致后来相恋，情根深种。这一切，都不会使他多天真无邪，作为妖皇最得心的手下，阴私阳谋什么没见过，什么没使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珍惜纯粹、干净的感情。他也知道，处在他这个位置，做他这种事的人，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好，更不会遇见知心知意的那么一个人。
　　可后来遇见了，哪怕他一再退缩，一再逃避，公主依然没有放弃。妖皇只有这么几个亲人在侧，又那么在乎仅有的几个弟弟妹妹，怎么可能让公主与他在一起？九月知道，公主再天真也知道。所以，她来找他，要一起私奔。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只深深望着公主，点头，收拾好东西就跟着走了。一直到现在，被妖皇派来的人抓住，他也不后悔，也在预料之中。他想，这一下不会有遗憾了。
　　九月不能理解高高在上，满面嘲讽的二月，避开不谈，只说：“我随你回去。”
　　妖皇没有杀他，不是因为多年情分在，而是不能。尹不姜这一生看重的人不多，他不敢拿一个属下的命去赌自己小妹日后会不会恨他。他经历过太多恩怨情仇，夺回皇位，处理掉仇人，血海白骨地一路走来，独独把小妹护得太好。九月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又衷心，再恨，也不至于杀了他，只是囚禁起来，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九月磕头谢恩，一言不发去了镇妖塔。从此陷入暗无天地的日子，不知外面岁月。甬长的岁月，甬长的孤寂，甬长的怀念，甬长的黑暗，甬长的绝望……生无可恋，无外如此。
　　九月的梦境陷入，无尽的漩涡，鼻息间渐渐薄弱，其余二人也呼吸渐缓，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