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厝池》苏家花锄

11、一时回首背西风

　　覡兵与覡将阻拦在前，剑光刀影，寒风刺血，术法翻飞，决法遍地。厝池看着穆沅在她面前站起来，持着一把剑。那双手，曾经手把手教她拿起这把剑，在扶桑花烧遍天际的时候，舞得红花似雪，漫漫浩浩。如今，这双手再持着这把剑，欲要指敌的对象却是她。这一次，是剑都要滴血，总要是他们两人间的一个。可笑的是，倒下的，估计还会是自己……
　　族长也有心想看看厝池这么久以来，到底有几分能耐，成长到什么地步。而穆沅总要与她打一场，证明自己，也要让那些人看看，她，何德何能！
　　剑出鞘，寒光一闪，直逼喉间。
　　厝池倒退，双目相对，平淡无波；穆沅眸深似海，怨恨憎恶深藏不见底。
　　厝池拔剑。
　　似水长流，流光幻影，华丽的剑术，格挡在前。
　　穆沅纵身劈下，剑气逼出几米，神柱倒，厝池虎口一震，右手发麻。穆沅抽身，补剑。划开一道长口，厝池狼狈捂住侧裙，一缕青丝落地。穆沅落地。
　　本来以为她会像小姑娘一样，骂一句无耻，结果看都没看他，平静地系了个死结在大腿侧。
　　啧……
　　胜负已定。他扬眉吐气地看向族长：瞧吧！这就是你的继承人。如此不堪~
　　厝池默默擦了剑，抹开腿侧的血迹，又站起身。
　　只看着他，不动。
　　穆沅不屑跟小姑娘动手，与她动手，不下重手已是例外。居然还不甘，想再来一次。真当他不敢杀她？
　　风止。
　　厝池青丝飘起，衣袂鼓鼓作响。势，起！
　　独属于她的术法孕育而生，第一次面世。族长敛起面容，他不知道还有这个，这，就是神的眷顾吗？
　　穆沅捏着剑的手紧了又紧，优秀的上位者知道危险来自哪里。朱色的细丝在空中交缠、汇聚，形成一注凤鸣呼啸而去，气势汹涌澎湃，不可抵挡。穆沅抵挡不及，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倒飞，弯腰吐出一口鲜血。厝池也好不到哪里去，唇齿之间溢出一丝血迹，拄剑弯立，擦去血迹，一时轻咳不止。
　　穆沅握住腰带，不让它掉下去，顿时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割她一袍，换他一刀腰带不连。只是这样一来，他的颜面何在？如何能留得下她？非杀不可了！八年叔侄情分是什么东西？本来还念着一些东西，想留她一命。
　　现在，留不得了！
　　“厝池。”
　　“嗯。”“为什么”却是不问。
　　“你知道我一定是要杀你的。”
　　“那又怎样。”还是不问。
　　“呵~我们是死敌。”
　　“不要多说了。话本里说，坏人总是因为话多死得。”
　　穆沅怒极，真的不再多话。与厝池打个天昏地暗，稍逊一筹的厝池屡屡重伤坠地。打到最后，灵力用尽，身上全是伤痕、血迹，没有一处好的。厝池以为自己要死了，闭眼。她知道他是不会放过她的，最后一剑或许杀不死她，最后一招术法总是能的。她和族长都忘了，心怀逆反之心的穆沅怎会放过禁术不学？是以，逃不过了。这样拼杀一番，也算全了族长养育一场的恩情。再多她也还不了了，也不愿还那么多。
　　那厢，族长发现穆沅偷学了禁术，脑子一昏，孽障啊！
　　不，不能晕，他要救下厝池，救下她！
　　百里与承宇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族长、他爷爷三千朱丝乍成灰，心肝肺惊得千片万片：“族长！”
　　“爷爷！”
　　青丝顿灰白，扶桑谁都知道，这是必死之兆啊！
　　族长万念成灰，一招法术挥去，穆沅重伤落地，重咳不停，狰狞的狂笑。不该的，再重的术法，也不该要了他的命！他是族长啊！
　　百里、承宇跑过去，扶住族长，转眼间，只见往日精神、威严的族长灰败至此，心中狠狠一揪。族长抬手止住他们，不想听那些无谓关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了解了这段孽缘，压下心中万千过往思绪，压下心中不忍，割舍掉身中、心中骨血……
　　体内灵气乱走，闭目抽剑，心中苦痛压制，指剑喉间。
　　“谁教你学得禁术？”愤怒、不甘压抑其中，捏得剑柄“嚓嚓”作响。
　　“父亲又有何资格质问我？何不说说自己刚刚那一招是什么？”穆沅瞪着双眼看着高高在上的族长大人，冷笑，“怎么？不敢说了？你不是一向自诩正直高义不过了吗？自己学了禁术还不敢让人知道了吗？”
　　族长终于落泪，自妻子离世千百年后再一次落泪。
　　“我平生做的错事不多，最错的就是让你长成如今的样子！”族长含泪怒语，“你只知道我习了那禁术？我不是没想过不信那神谕，将族长传给你。”
　　“你少骗我！”穆沅不信。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还年轻，寿命的流逝在你们身上可以忽略不计。这些年族里去世的老人还少了吗？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寿命尽了？不，是天惩！先是一半一半的消失，然后又是一半，一半的一半……”
　　“不要再说了！”
　　“最后，所剩无几。”语调平淡，不为所动，像似灰飞烟灭的轻飘，“我知道，天意如此。神子一定要找回，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得去做！不得已，学了禁术，延续性命。皇天不负，终于找回来。可是性命仍在消失，速度更快，禁术都没有用了。我知道我是老了！”
　　穆沅心中一片绝望，他做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么个结果么？
　　不！
　　这上天太不公！凭什么！什么都是她的，她明明什么都不想要，什么也没做，偏偏什么都是她的！
　　地下血液流了一地，没有东西引导的在地上流转画符，动作迅速得族长看见时已经晚了。周遭的生灵的灵气毫无节制的褫夺过来，眼看着他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拿族人的性命来杀他们。天劫未至，还没来得及毁了他们，他们自己就自己要毁了自己啊！禁术一旦形成，哪能停得下来？这是灭族啊！族长不顾心中悲切，心血翻涌，飞身一剑刺穿穆沅心口，穆沅猛喷出一口鲜血，跪地失去了大半生机。
　　族长也好不到哪里去，拼着最后一把，将剑深深再送了一把，绝了他生机。目光所及之地，灰炭成堆，满目苍凉。他终于还是毁了扶桑一族啊！千古罪人！
　　闭目吼道：“走！带着厝池走！离开扶桑，再也不要回来！”
　　承宇不舍，泪流满面，刚失了父亲，又要失了爷爷，现在连扶桑也不在了，这算什么？
　　“不，爷爷，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
　　百里也哭得不能言语，偏头哽咽。
　　族长定了定神，尽可能地放清声音，嘱咐：“不关厝池的事，你们要好好待她，教她成人。我是看不到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是我们扶桑害了她，你们不要迁怒于她。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她。”挣扎着，挥手将早晕过去的厝池变回了一朵火红的扶桑花，交到承宇手里，“承宇，她就交给你了。我把她封印了千年，千年…千年后，咳咳……她自会忘尽前事，做一个平常女孩子。我要你教她做一个平常的、欢快的女孩子。一定……一定要答应我！”
　　“好。爷爷，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她！”承宇接过扶桑。
　　“走！”禁术还在流转，整个扶桑秘境都被其笼罩其中。这种禁术，已不单单算是禁术了，世上也只有扶桑拿得出来这么一套，以身祭术，灵魂破散为代价，亡及周围，无一存活。只有将他们送出去后，作为一族族长，关了扶桑整个秘境，才会不累及别的，造成大祸。他们扶桑造的孽，他们自己受。
　　承宇、百里含泪磕头，血泪和流，带着厝池出了秘境，用自身血液为引，作画封境，同里面的族长呼应，互相牵引，秘境大门缓缓合上……承宇眼看着扶桑的兴盛在这扇大门关上后再无痕迹，心中哀伤及面，发丝白了一半。

　　幻象散去，厝池心尖颤了颤，想看清这位老人的神情，他最后后悔了吗？后悔带回她？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祭拜。那些年的情，她早还了。
　　扭头，下祭坛。
　　红衣远去……

作者有话说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偿还了的情，要说留恋，磨了太多年，也没有多少剩余，更别说心中自有一番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