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压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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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顾柯这小小的四合院，才知道这身外的世界已经是地覆天翻。六月初九，当今圣上的三旬之寿，圆明园依旧是灯火通明，打开宴席。据说四喜班子的柱子是忙得连轴转儿，越是不堪入目的时局动荡，越要粉饰得天下太平。秀芸卧了近一个月的床 ，这畅春园就排了近一个月的戏。然而浑然不觉间 ，洋鬼子就踏上了大沽的土地，直逼京郊。
然而秀芸也只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聊里通过人们破碎的言语拼凑出大清朝如今大略的运势。攻下了大沽又如何？皮黄腔子还不是照唱照红。自下地起就和着顾柯柳三忙着组班子，他是忙碌得兴奋，为自己搭个班子，哪怕是个草台班子呢，也是自己的心血。顾柯还是去须生，须生挑大梁，柳三去净，自己还是青衣本行，集结了天桥下一批闲散的卖艺者，也算是有些个模样了。顾柯也是赶前赶后，不沾地儿地张罗。秀芸虽然自入堂子里，就是斡旋在千丝万缕的利益之间的见证者，却也咋舌大清国森严的等级制度是如此深刻地蔓延入整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就是天桥这样“三不管”似的地方，也还是盗亦有道地执行着这样的概念，恶霸地痞主宰这个角落，丝毫不敢含糊，肌肉盘虬的手臂上文着青龙白虎，显示着仗义，向上下打点的顾柯承诺着他们的职责，就这样几番忙乱下来，天桥上也算有他们这上上下下数十人这么号名头了。开张第一日，也还请来唐明皇，关二爷的像一番供奉，东挪西凑的一身行头也是严装上身，居然凑合出了一“台”《龙凤呈祥》，花脸青衣老旦须生也是热热闹闹，一应俱全的登“台”献艺。过往的采声中收了场 ，倒也是不少的铜哥儿碎银，都用来置办一桌酒席，请请一班子的老少爷们儿，就是戏班子里人们忌酒，也是人人以水代酒，共祝这开社头一场，才发觉只顾着热闹，却连班子的名儿都还没有。众人相顾间期期艾艾，也没人应承。还是一个唱小花脸儿的丑角儿借了酒，扯这嘶哑的嗓子道：“要我说这班子也是顾大爷，柳三爷这三、四年走街串巷一点点旺人给旺出来的，大家伙儿本来是孤魂野鬼，而今也算是有个庙了，咱这班子的名儿，要我说，也得先重了他们二位，爷们儿说是不是？”
这一帮子人本来也就是闲散之人，确乎是柳三和顾柯这三、四年来京城各处卖艺厮混熟了方拉成一个班子，有些气候，因而是无不应承那人的话，一时却又抓耳挠腮想不出个合适的名儿，倒是秀芸心中着实感佩他二人，起身道：“依小弟说，大家真该谢着柳三哥，顾大哥，原该是咱们这个班儿的头儿。既然二位兄长一位是姓柳，一位又名柯，小弟愚见，莫若叫崇林社如何？”
秀芸到底斯文，众人听他说得文绉绉得，一时也不置可否，倒是另有一个扮老生的，年纪大些，众人里头也有些威望，听了秀芸的话，只管把手去捻须，却是摸了个剃得精光的下巴，自己也觉好笑，抿着嘴强自忍住道：“小芸弟这名儿的意思恰是好，一来是尊了二位头儿的名儿，二来诚如方才蒋老弟的话，大家本来是孤魂野鬼，孤木单杆儿的，而今倚重柳，顾二位，大家也是成了林了，我看倒是极好，不能说个不字儿！”众人听他一翻解释，又尊着他几分年纪，都是纷纷道好，也由不得柳，顾二人推让。秀芸见大家顺了他的意思，反比柳三，顾柯还兴头些儿，往席面上望去，只给几个琴师鼓师丑儿预备了酒，当下走过去，提了那个坛子，往自己碗中倾了大半碗儿，双手捧起，倒觉得自己哪来如此的豪兴。对着他们道：“虽然是咱唱戏的忌讳这个，今儿是头一日，也没有大家不乐的理儿，此番大家就破戒一回吧，小弟谢过二位大哥，先干为敬了。”说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儿，竟然是触动柔肠，眼圈儿就要红，心知顾柯不爱自己有这小儿女之态的做作，忙着一扬脖子，喝了个底儿朝天。
余下的诸人本不爱秀芸女儿般的态度，素来有些儿挤眉弄眼的看他，而今看这小姑娘似的孩子也是一干而尽，辣得两颊通红也不推辞，都是一股豪气，各自斟了酒，捧给柳，顾二人。柳顾二人相顾一眼，知道此刻再去推辞，发而是伤了大家情义，当下互相一点头，顾柯就去捡了两碗，这一俯身时，正是看着秀芸无限期盼的眼神儿，因为一盏儿酒，而更加热烈，心中也是不能不敢动，递了一碗给柳三，自己也捧了，道：“承蒙爷们儿的抬爱，这一碗酒，一来答谢秀芸弟方才起名儿的情和那碗酒，二来也是敬各位一杯，也是大家出力，才是我们‘二木’也成了‘林’，谢了！”说着二人也是一饮而尽，涓滴不存。
众人见他二人这便是允了做大家头儿，都是齐声喝好，猛可得西北天边就是一道红霞，惊雷裂天而响，映着盏盏琥珀颜色，分外有几分绚丽，也不去追究这一声惊雷何处而来，都是一一干了，那老生儿一杯下去就觉有些上头，方坐下把那碗儿搁在桌上，又是一声裂天开石的一声巨响，震落了那碗儿，一声清脆，便是万千碎片。
那夜，也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不敢去想，总之，都不再去追问那动地而来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依旧攒着劲儿去唱着该唱的戏，《龙凤呈祥》，《凤还巢》，《群英会》一出出太平大戏还是满宫满调儿地往下走，八月初八，就看见风光的仪仗将咸丰夜儿送往热河，而第二日，老齐化门外就驻扎了英法的军队，恐慌，第一次那么深刻地压在帝师百姓的心上。原来洋鬼子尖利的刺刀，真的就要扎向泱泱中华的心脏，看华夏大地，血流成河。
当打听这消息的人慌慌张张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告诉整个班子时，前台的《十老安刘》也快要近了尾声。
“大家齐把午门闯，
捧来玉玺接大王！”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压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