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结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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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芸得翻柔情，心中一阵波澜，脸贴在那胸膛之上，呼吸之间，是海涵的气度；坚实硬挺，又如山岳耸峙，只恨不得这一生就在这胸怀之中沉埋，再不要离开。索性放开双手，紧紧将顾柯环抱。
顾柯就这样和他搂了片刻，见这孩子总也十六岁的模样，却是这样依恋，略略迟疑，却用手扶着秀芸的肩，把他从怀中往外推了一推。
秀芸被他手扶着，几乎连迟疑挣扎的几乎都没有，人就被陡然抽了出来，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泪又在眼眶中打着旋儿，咬牙暗恨，手也垂在炕上，抓着衣角，一狠劲儿，就要蹭起身来，心道：“你既嫌弃，我又何必无赖？”
然而这一挣，到底不能挣开，那握着自己肩头的手力道凝沉，秀芸看着那双手臂，肌肉微微紧起的线条也是山峦一般，如何舍得？从长英那养尊处优的手臂和朱莲芬精心保养的双手上，都看不到这样有力而不失柔情的线条，咬着嘴唇，一时无所适从。
顾柯却不肯就娇纵了这样的楚楚堪怜，沉着嗓子道：“看着我！”
秀芸听着这话，如听松涛海啸，自有一股含蓄的威严，不容他半分违拗，就抬起了头，心中只是诧异，像他这般生涯的人，最初都是羞于见人的，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客人强自有手捏着他尖巧的下巴，抬起他的头，噙着一汪秋水，却直面这样的生命。这次却是顾柯一句话，就令他抬起头来，暗自吸了口气，去对上那如火般的明眸。看着那一双剑眉，几如一笔端凝的楷书，柔柔中，是不容置疑的骨气。虽然只三十出头，脸上却是风刀霜刻的肃然，由额至颧至颐，都是斧凿般的轮廓。
那顾柯看着秀芸这般痴痴地凝着自己，本来是一口气，心里却也软下了不少。那映着自己英武神采的眸子，涵着无限柔情般，肤色白皙，是几乎透明的嫩色，也很有轮廓的脸，不过却更精致，恰若玉琢，嘴唇也是薄薄的，莹润的红，此刻紧紧的抿着，勾勒出嘴角一丝弧线，也是无限柔情。看了看那双紧紧拽着被褥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因为这一翻苦楚后人更加清减的缘故，也是透出骨的线条来。不由暗自太息，不能说秀芸这孩子就是一身的娇媚，那弱弱身躯里，也是精钢的骨架，只是觉得那样细腻，憔悴，似乎抵挡不住风雨，虽然是可以奋力顶起一身脊梁，却是易折的脆弱，像个女子。
两人就这样凝视片刻，秀芸突然觉得无限的疲惫，顾柯身上的男子气概，如山倾一样的压来，他扛不住这样的气势。几乎就要泄了，骨头也是被他捏的生疼。要不是顾柯这样扶着，还可以坚持，大病后这样几乎是摒住呼吸和他对视，秀芸觉得自己早就会垮掉。却在这时，又是那个声音，道：“像个汉子，别哭！”
秀芸一提气，也尝试着挺了下自己的身子，把快要滚落的泪水，都忍了回去。低头看了看那矮几，取过一个馒头，氤氲的热气朦胧了眼睛，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泪与水，两不知。
顾柯就这样看着，也知道，他是在强忍一种辛酸，一种委屈，是为自己。只是他专注他的悲哀，没有看到他的焦虑，等顾柯看着他吃完了那个馒头，再抬起脸时，到底还是泪痕阑干，自己也到底没能硬起心肠，抬起手背，帮他揩去颊边一痕晶莹。
秀芸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在那手背往脸上一抹间，看到一处伤痕，深深的，如玉的划痕，诧异自己以前没有留意。人生各自苦难，并非自己一人在承受命运的不公，也许，自己真的还是太柔弱，就像个孩子，啼哭的不是自己的伤，是在呼唤一种珍视，突然自失地笑了起来，虽然是几分自嘲，也是真正的开心，毕竟这几番周折下来，第一次到一个没敌意的地方，也是释然的安乐。顾柯看他这样，也觉得孩子气忒重，跟着也笑了起来，又为他夹了箸菜，秀芸也不推辞，三口两口地就吃了起来，是第一次这样的没吃相，也是第一次吃的这样随性，吃完了，才觉得出了一身的汗，看着参照里，归巢的一只灰雀，又笑了起来。
等秀芸完全可以下地，已经是七月初了，行动都是一身的汗，以前这个时候，皇帝都是要去避暑的，他就在升平署里，听那些串门儿的太监和有头脸的角色去品评当今的仪仗和昔日的盛况，又数遍京中的显贵，说起他们纳凉的法子，和新邀的堂会。而今，这一切，大概都和自己无缘了吧。这一个月来，自己就没练功了，虽然不知此刻这一身功还济何用？然而，除了这俩嗓子，却也别无他长。
午后，局促的院子，这样的地方喊嗓子，秀芸是很不习惯的，但是却没别处可去，他今天起来，顾柯已经出门了，自己也不敢乱走。也因为太久没有唱了，嗓子荒疏，自己都觉得没有唱出的底气。狠狠吸了口气，努力去望着那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明净如斯，辽远万里的样子，为自己一开胸怀似的，然后将那口气，流云般吐出：
“呀！遥望着一江风浪拍天高，我撒网中流钓金鳌。猛几阵军中鼓角喧号，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只听得马嘶旗飘，只听得马嘶旗飘，腾空煞气入云表。”
没人听到京调昆腔的声音不感到血脉的动弹，那样的韵律，是要天地与我共舞的号角。这一唱出声来，秀芸是无力控制自己的，这些姿势无需自己去回忆那抛荒的技艺，一翻腕，一迈步，那妙曼的态度不是编戏的人想的，却如天生就在一样，和着“石榴花”的旋律，天衣无缝，自然如此。
一支歌罢，却不能自已，这一套曲子，只同水决堤一样，没有收拾，接着一曲“上小楼”也是奔涛般从嗓中写出：
“眼看这黠虏咆哮，恨不尽扫。挽绣甲跨马提刀，挽绣甲跨马提刀，女天魔，下九霄，只看俺威风煞气战这遭！”
一个立定，自己顿觉胸臆畅快，以前是唱给别人听，赚取别人的泪，别人的笑，是别人的消遣，而今唱给自己，让那个戏里的梁红玉给自己勇气，去活下去，那顺着发稍而下的汗，淋漓得痛快。
“好！”
一个彩声陡然呵出，秀芸倒猛然有些惊疑不定，看到是顾柯带着另外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而来，不知为何暑热天气里陡然是个寒颤。
顾柯却是几步跨到秀芸的身边，拉着他想要带到来人面前，却没有带动滞在当地的秀芸，只好笑着望着来人道：“芸弟，这是柳大叔！”
那人却只是洒脱一笑，道：“顾老弟，你这辈份是怎么算的，管我叫大哥，管你这朋友叫小弟，却让他管我叫大叔？”
顾柯微微一哂，道：“是小弟疏漏了，不过论年纪，大哥倒是可以做他父亲了！”
“哈哈，老弟这话，说得，要论年纪，我可做你叔叔，你也可做他叔父辈，真是的，你今儿怎么倒拘泥起来了？就是忘年一交，又如何？”
说着也是走到秀芸身边道：“就是你柳大哥了，如何，小芸弟？”
秀芸见他这般说，暗骂自己多心，顾柯断不会作那样的事，生人面前，却又扭捏起来，忽而想起这样顾柯必定不乐，当下鼓了口气，抱拳一礼道：“柳大哥！”说完时，早憋得两颊通红。
那柳大哥却不介怀，哈哈一笑又拍拍他肩膀道：“刚才一出《击鼓金山》，真是气动霄汉，好嗓子，好功架啊！顾老弟，咱们三人挑梁，只怕你想要结社的愿望是不会落空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结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