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歌罢剩空筵》醉吟浮生

28、熨心

　　倾天的大雨，沉闷的傍晚，和着一二声滚滚碾过的惊雷，一泻而下，积郁的阴霾，一时间爆发，僻陋的街巷里，都是一汪一汪的水，树木在狂乱的风中摇摆不定，簌簌发抖。

　　秀芸浑身都已然透湿，此刻五内如焚，也辨不清是燥热还是奇寒，雨水如鞭，粗砾地打在身上，也不觉得方才受刑时的苦痛了，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洼一洼的水，扶墙靠树，走了约莫一，二个巷口，浑身只是乱抖，一阵阵的恶心往心口涌去，眼前之物，也不知是雨大如雾，还是头脑晕眩，都是一派模糊，一路扶着墙又走了几步，天上裂帛炸瓶似的又是一道雷电，秀芸恍惚觉得一只飞鸟掠过眼前，也不顾株弱树摇，就往枝叶里一钻，吱吱乱叫，却也总算有个栖身之处，那风陡然往下一吹，一树的雨水顷刻就打在秀芸的脸上，扶着墙的手便抬起来要去抹，放擦了一把，只觉得站立不住，要去扶那墙，也是地动天摇，只盼那不是堵坚壁，而是扇门。哪怕主人不容，能推开也是希望，再把手往前一伸，却是什么也没捞着，只觉得一股青苔的气息，就这样灌入鼻中。

　　“啊！”

　　“好了，醒了！”

　　周围仿佛都是人，用悲悯而世故的眼光看着自己，和着幢幢的灯影，秀芸受这样的目光已经有好几年了，此刻，已然麻木不觉了，何况自己是在是虚弱得很，也辨不清身在何处，一股辛辣的味道又冲到鼻边，料想是红姜水，就喝了，方觉一口暖气由丹田而升，定神一看，却是在一间破庙角落之内，身上的湿衣已被除去，却是精光着身子趴在地上，旁边倒生了堆火。搭着个架子，正烤衣服，庙外已是星月朗朗，时时一阵微风，摇落树上檐上的雨水，淅淅沥沥，只是不停。在看方才照料自己之人，却是老叟二人和着一个和尚。

　　那干瘪老头子看他转醒，喝了汤水后，脸色也好看了些，只是摇头。揭开他铺盖又看了看伤势，一口气叹出，吹得那盏如豆灯火就是一摇。

　　秀芸侧着身子，也看不到伤势，到那老头子这一叹气，却也料伤势不轻，又兼着雨水一淋，只怕难保，心中却只是失望，倒不如和悲伤，本想着出去时，必能碰得见顾柯，将自己救下，以后跳出火坑，再不担忧了。而今却暗笑自己又在犯傻，这样巧的事，多则是戏文看的多了，顾柯也要顾自己的温饱，何况自己的事，他如何得知？这一点恨事，却是郁郁在心。看着窗外风摇影动，破庙内却人都走了，只那个老和尚还在敲着木鱼，和着雨滴的声音，点点滴滴，此刻心静了下来，那身后的痛楚才又阵阵袭来，早不是哪一处的痛，却是浑身酸胀疼痛，贴着脸颊时，都是滚烫，辗转一回，又迷糊半晌，只是难受。只觉得浑身细汗层层而起，鼻息凝重，听着庙外一叠声又叠一声的虫鸣，复感凄凉，只恐此番不得保全，却是在此荒寺中一身而去，只听闻人死前，生往之事，都要重涌上心头，模糊的小康幼年，然后是南京城的兵荒马乱，卖身北上… …千丝万缕，千头万绪，此刻在这荒妙中，薄衾单席，重病缠身，只想死前可以得些许暖意，却只在怀中搂得一抱蒿草破布，好不酸辛，两臂虽然已经酸软，依旧竭力把那褥单往怀里拥去，嘴里呼痛，含混中，只觉得一阵乱，雨后晴夜之风恻恻吹来，寒透肌骨，恍惚间有人就往他身上架来，敢莫是无常？只觉这一拉扯间，陡然起身，就往前一栽，却似栽入一片汪洋中，外面是何等飘摇，却已不再知道了。

　　转过多少街衢，秀芸都不记得了，头脑中依旧是眩晕，莫非成一鬼，也是如此周章？等到漆黑的一扇门洞开，有人把自己往前推倒似的，正觉得又是一阵难受，忽然一阵灼烧之痛泼身而来，阵阵剜骨一样的痛楚，如江浪叠至，渐渐把他也激得清醒了，幢幢灯影里，隐着胡琴一把 ，虽然只见了几面，却也是再熟悉不过，只恐是看错，刚一蹭身子，忽然觉得身后臀肉和什么就是一触，痛得几乎就要跳起来，“啊”得一声呼痛 ，却是再难关在嘴里了，齐刷刷两行泪水和着一身汗就直流下来，扭身去看时 ，却有一支胳膊无限沉定地将他拦腰环抱住，贴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秀芸此刻就是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了，虽然是头痛欲裂，却也勉力要抬起来看看，那人却只将他抱了片时 ，又复将他放在炕上，秀芸倒头时，觉得一块布递在嘴边，却忧郁须臾，将那布一口含在嘴中，那手又摸了下额头，却不多停留，有力地按在腰上，秀芸在这一按之间只是一个激灵，却也觉得有所依恃，顿时安心，然而真当那钻心的剧痛席卷而来时 ，由如何忍得住？只觉得撕心的痛呼无情地被那布堵在嘴中，然后，又是一翻天旋地转。

　　秀芸接着这一二日，都被顾柯安在这屋子里，仿佛人就是蜷缩在天地中的一个角落里一样，只有落在枕上移动着的光影给自己一点时间的概念，大约这次真是病的不轻 ，顾柯也不敢等闲视之，请了郎中来把脉看伤，偏方子加着郎中调理，到第三日，才觉得轻松了些。自己披了件短衣，靠着堆在床上的枕头望着窗外的一树绿荫，摇摆间 ，是几只灰色的麻雀，轻灵动人，只怀疑那蓬莱仙侣也无过这般逍遥自在，想起那夜初见，也是在这小屋内挑灯夜话，何等惬意，难道这般清闲的生活，自己竟是可得？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看着炕边的小几上，有茶壶杯子，料是交给自己照料的，倒出来，还是凸凸的温热，捧在手心里，那暖意，虽然是在初夏，也是无限珍贵，握在手心里，像是握着一颗心，感觉的到血的温度。

　　终于看到一个细长的影子顺着阳光进来，然后是黑影身姿挺拔的主人，秀芸看着那身姿，只觉得比阳光还要炫目些，阳光在门外，而他却是披着一身彩辉而来，照他来的。

　　那人进来，秀芸在蹭起来的一瞬，却又坐回身去，希望他可以过来看看自己，抱着自己，带着一身的融融暖意，而顾柯看着他能歪着，也自然是好了不少，对着他一笑 ，便在一边放下琴囊，收拾一翻，一边道：“老章的药果然不错，先只道你冒了风，又是一身的雨水，只怕要坏，到底给他调理好了… …”

　　秀芸听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满心想他把自己拥在怀中，却觉得他态度冷淡，浑不似朱莲芬，就是当日在堂子中和长英做戏 ，也觉得是温存无限，又明知他不是不管自己冷暖，只是一股子委屈，顶着泪水就往眼眶里涌去。顾柯风尘仆仆回来，宽了长衫，收拾了家伙，就提着门口的一个桶打水作饭去。秀芸就在内屋炕上，也可以听见炉灶里劈啪的柴火，铁铲刮过锅的滋滋声，都是欢跃得尽着自己本份似的 ，热闹非常，却留着自己在这个寂静的角落，歪着身子，看着窗外的格子天儿。

　　好一时 ，顾柯就双手捧着三只碗来，一碗馒头，一盘溜白菜，另有一碗狮子头。大概为着是新鲜出炉 ，急急地走来，几乎是把这些东西堆在桌上，又抽身去取筷子，在低头的一瞬 ，秀芸看着他额头上细细的汗，也是带着天边的光辉，怔怔地，无端就是一种酸楚。只觉得和就靠在一起，也是天地之别，那种分别，却不是和长英的分别，等到顾柯把一双竹筷递到自己手上时，却不自已地就哭了。

　　顾柯看他先时歪着，自己进来时，还带着些笑意，此刻就这样流泪，真摸不着头脑，转念想他孤苦如此，有人照料，也许就感慨起来，当下柔声笑慰道：“ 好了，别哭了，趁热吃吧！”
　　说着就掰开一个馒头，夹了些菜在里面，递了过去，秀芸忽而又觉得他也这般温柔，就索性靠在他肩上，却觉得那肩膀轻轻地抖了一下，只怕是山丘欲崩 ，更贴得紧些了。

　　顾柯蓦然见秀芸这样，一手筷子，一手馒头，忽而不知所措起来，觉得那小人儿又靠了一下，方将筷子架在碗沿上，拍了拍秀芸的背。

作者有话说

　　白痴的情节，惯用的套路，我很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