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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会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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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还凝在头发上,经过一夜的骤雨,踏在脚下的都是松软湿滑的泥土。深一步,浅一步的走来,点点滴滴溅在白色的裤管上,看着甚是乱心。秀芸这样埋首跟在朱莲芬的身后,看着他的步履是越发的禁,自己却是轻飘飘,难以为继似的。一个不留神,踩着一块碎石,不由地就歪了一下。
“你这是干什么的,魂不守舍?”
胳膊被师父抓着,才没摔着,还只是五月方过,树上就开始蝉声高唱,真的是乱烦人心。都说是蝉噪林愈静,却不知落魄之人的心思,不是那么着悠闲的。一团的心事,绞的肠子都是不顺,又何以言幽言静?秀芸扯了一下师父的衣服,乞求地看着他。
朱莲芬却是不急于回答秀芸的话,看着这乱碧萋萋的荒郊,心中却是无限感慨,圈在北京城里,也是三十年,自己何尝又不想去看看外面的风光呢?戏文里唱的毕竟只是戏文,真真如果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莽莽苍苍 ,离开脂粉气浓重的地方,那样的人心一定也是开阔的,自在的。只是人各有命,却是半分勉强不来,不是没有尝试过挣扎,只是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是更加压抑的束缚。唯一让他略感欣慰的,却是秀芸不在那么痴迷的陷入长英那段虚妄的爱情,堂子里的爱,不过是荒诞的游戏,走出这个交易的场所,身份背后难以逾越的鸿沟,是二人情爱最无法消除的顽疾。不是患难就可以轻松的改变一个人,打在骨头上的,是先天出身的烙印。何况,爱情,也不可以太卑微地去争取,秀芸,他看在眼里,是全身心的去向长英奉献,卑下地去等待,那又有什么结果?换来的,终究是长英更加心安理得的坐食,食用这不是爱情的爱!
两人都是无话,秀芸暗自羞愧自己的孟浪,无根无依的人,向来是易于做出改变的决定,而一但安定下来,都会对未来的变化感到莫名的茫然与畏惧。自己不过是个倒入流不入流的小戏子,才十七岁,而朱莲芬,一个三十余的人,要这样轻轻巧巧说走就走,又怎么做的到,何况,他对朱莲芬说,希望可以在离开之前,了结了长英的事,从此,也就是各向一边,而这一了结之间,却是不小的付出,谁也料不定。就这样,两人各自沉吟,一前一后,就进了城,熙来攘往的人流货摊,立刻堵住眼睛,也堵住了心事,盈耳的喧哗声,无限给人思索的空隙,全都被填的满满。朱莲芬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秀芸,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反而有几分不忍,只是道:“芸儿,别急吧,此事,我看还得是慢慢计议的好。”
秀芸看着师父心事重重,也知道自己的一翻乞求,不是如水泼石上,反而着实在朱莲芬心中激起一阵波澜,这倒是好事,自己要是动了心的,总有动了身的可能。看到师父的心思活泛了些,自己也觉得高兴。遛弯儿吊嗓子,就是一大早的辰光,看着一街的小摊子,散发着家常而温和的香气,秀芸只是看了看那个卖混沌的小铺,朱莲芬却是看在眼里,这样苦练,是个人都会饿,微微一下,回身拍了下秀芸,道:“怎么样,饿了吧?不如就在这里吃了再回去?”
说着,就搂着秀芸的胳膊,秀芸想起那天大过年的日子,爷俩儿也是这样,他喜爱这样的清闲,在百忙里偷出,和朱莲芬一处,可以切身的感受到他的关怀,如父亲一般,熨帖人心的温暖,就像锅里氤氲开来的热气,一种祥和的气氛。虽然是师父,却觉得还是轻松的时辰多些,不像和长英,虽然是自己年龄小些,反而要时常的照顾一下这个落魄的公子,和朱莲芬在一起,相互,都是在依偎。
一双细细的胳膊递过来一碗面汤,秀芸看着那样的手,虽然是有些微微的黄,却是极其的纤细,柔软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去看了看送混沌的人。
竹筷轻轻地,掉在地上,倒还真是像戏文里的板鼓,毫不犹豫地敲在关节处。
是桂芬,秀芸当然记得,这个曾纪的冤家,还是那样细瘦的身子,已经不够嘹亮的嗓子,却是有一束束的汗珠儿挂在脖项上,颊边也有点小小的红晕,忙碌中的疲态里,却是一种满足。这是秀芸在班子里从未见过的,不免大是惊讶,重逢昔日的敌人,反而不是那么于他感到奇怪。
“早啊?”
朱莲芬此刻也是看到了桂芬,这个自己昔日不成器的学生。本来和秀芸都是愣住了,只觉得好不尴尬,此刻却见桂芬是和坦然地模样,倒是有些自嘲,毕竟都不是一个路上的人了,那些前尘,又何必纠缠?
桂芬却是在那青花的瓷碗里,多盛了几个混沌,双手递给朱莲芬,朱莲芬微微皱了下眉头,本待推辞,却看见那挂着汗水的笑靥,在没有过去郁郁在班子里不得志时的颓废,多少也替他高兴,粗茶淡饭,有人爱;锦衣玉食,也有人爱。考究起来,不过是可以带来不同的气氛,满足不同的心境,但教桂芬有这样满足的心境,却又有什么不妥?他也是随和地接过瓷碗。
秀芸此刻也是感慨万千,木木地接过那瓷碗,看着养在里面的混沌自在的飘在汤汁里,待要问声:“现在怎么样?”却是觉得不好开口。倒是桂芬释然地笑道:“朱师父,小师弟过的还好?”
秀芸点点头,极力地想从桂芬的脸上找出酸涩的苦楚,却是半分不见。又听着他道:“那就好,只要是自己个儿过的乐和就好。”说话间,将那曾经藏在水袖里的白玉酥手,曾经戴着碧玉金银的纤指在围裙上擦了擦,秀芸看着那双绝美的手,道:“谢谢师兄了,师兄过的还好?”
桂芬看他关注着自己的手,多少也猜着几分秀芸的意思,微微抽了下鼻子,又抬头看看天空里的一丝浮云,旋即一笑道:“也不是没后悔过,却是比过去过的有念想多了,呵呵,都说我的混沌还不错呢!”然后冲着朱莲芬歉然一笑道:“我总是想着,这人活着,就是后悔也是无用,倒不如过好眼前。再有多大的债,且来世背,来世还吧… …”
啜着嘴,去吹开滚烫的汤汁,立刻荡漾起一层涟漪。果然好味道,才从锅里起出来,烫嘴的很。秀芸咬开一个,果然香气四溢,他想看看朱莲芬,是否和他一样喜爱这样的混沌,却只是看见朱莲芬就那样坐在条凳上,望着一碗白色的汤物,呆呆而坐。
“哎,这儿再来一两,快着点儿!”
“好嘞! 一两混沌!”
铁勺子,娴熟地打起一碗,对着秀芸朱莲芬一笑。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远远的胡琴声尖厉的划破湿润闷热的空气:“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详,那日里在朝房我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心神不定,我料定你在原郡必有前妻… …”
换了花脸的行当,却还是那充足而饱满的腔调。穿过各式各样的吆喝声,那么有力地,走了过来。伴着那个魁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