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印记》唯有一天

39、虚幻中的幸福

　　我听见有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然后，我看见了渡边，他出现在敞开的门口，然后，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门那里，就那样站着，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是站在那里的。他长久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接着，我垂下头。他缓缓地关上门，我看见他西装的下摆进入了我的视野，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围巾。他蹲下，我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身上带着外面清冷的空气的味道，仿佛是刚刚下落的雪花的味道一样。但是我的头发触在他的围巾上，感觉好暖。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么？这个世界上真的一切都是有着缘故的么？那么此时此刻，为什么我在这个叫做渡边祐的男人的怀中？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看着自己的刘海触在他的褐色格子的围巾上。真的不想去思考别的问题。仅仅就是这样，等待着他围巾上带着些微冰冷的温度逐渐上升到和室温融为一体……

　　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的，但是环顾房间，渡边已经不在了。难道我仅仅是做了一个梦吗？我下床，看着自己身上仍旧穿着那件连衣裙，我侧头看了看停在左肩上的那只蝴蝶，它像是要飞舞的样子刺痛了我的瞳孔。

　　外套放在沙发上，是渡边放在那里的，极其刺目，没错，不是梦幻，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一切真实极其不真实的发生了。我看着墙上的钟，赫然指向着10：45，天……怎么已经是中午了？

　　我飞速穿上衣服，换好鞋子出门，按下电梯，电梯门却在眼前忽然之间打开。渡边迎面走出来，他穿的……怎么说，非常的不正统。外面是一件棕灰色和纯黑色交错的毛织外套，里面是一件淡黄色的T恤，但是前面涂鸦一样的涂抹着太多艳丽的色彩。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在颈间。他为什么穿成这样，在今天？

　　他拉起我的手，又走进电梯里。

　　“你要带我去哪儿？”渡边一路拉着我的手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这才放开了我的手。渡边坐上车子。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从后座上拿过麦当劳的快餐袋子。

　　“吃掉它。”他说。

　　我疑惑地看看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不再像昨晚之前那样感觉非常不安，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不安之中渡过，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恒言怎样了，父亲怎样了，脑海中一片茫然和空白，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从何开始，但是我的心里却宁愿相信此时我的感觉是安心的。我不知道渡边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经历了昨天之后，今天竟然可以用微笑的表情，穿着这样的一身仿佛是在街头表演嘻哈的衣服来到我的面前，要我吃下麦当劳的快餐。
　　但是我还是打开了袋子，取出装菠萝派的盒子，轻轻地咬下一口，金色的菠萝汁流出来，渡边把可乐插上吸管，微笑的递给我。

　　“我去找了陈伯父，他很热情的要帮我代理我的那件案子，我已经答应了。”渡边平静的说。

　　我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呛到，渡边拿起纸巾擦了擦沾到我嘴上和衣服上的菠萝派。

　　“你放心，伯父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看着我，顿了顿。

　　“我想，你哥哥他短时间内也不会告诉他的。不用担心。”我看着渡边的眼睛，欲言又止，渡边看看我，探寻的笑笑。

　　我忽然之间发现，可能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渡边祐。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确定的，以及不确定的想法。我一直没有真正这样觉得，但是此刻我忽然之间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但是我不明白，假若他真的了解我，那么他不觉得我是邪恶的吗？我不懂得，真的不懂得。

　　渡边发动车子，我没有再问要去哪里，但是我隐隐感觉那个地方会是我想要去的。不需要面对我不想现在就去面对的一切事情。

　　于是，车子在游乐场的外面停下来。

　　“你怕高吗？”他下了车问我。

　　“不。”我摇摇头。

　　渡边点点头，“Roller coaster。”他说着，转身离开，“我去买票。”

　　“Roller coaster…那是…喂——渡边，你等一下！”我大喊。但是渡边头也不回的跑着去买票了。那是我从来也没有做过的……云霄飞车。

　　我眼前浮现了曾经和小彤一起来玩儿的情景，她兴奋地拉着我要一起坐，但是我死命反对最终还是没有坐上去。她下来的时候，是一脸外星人归来的表情。她拿起我的手，呆呆的说，

　　“铭蝶，你捏捏我的鼻子，它还在吗？”她把我的手放到鼻子上面，又放到耳朵上面。

　　“还在呢。”我笑着摇摇她的耳朵说。小彤表情缓和地嘘了一口气。我不喜欢游乐场。特别是云霄飞车。我是个不懂得也不会在生活中找刺激的人，人生给我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我没有必要空虚到来游乐场寻求恐惧。

　　看着渡边买了票回来，摊开手心，“害怕吗？”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从他的手中拿过一张票。摇摇头。

　　“大声喊吧，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他说。我点点头。

　　但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站在这个巨大的过山车轨道下面，我还是不可抑止的有一种晕眩感，鲜红的轨道在雪白色的支架下蜿蜒着，最低处比头高不了多少，但是最高处却深入云霄。

　　渡边特意拉住我，“我们最后上。”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他是要做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一节车厢通过最高点时的速度比过山车头部的车厢是要快很多的，下降的感受在过山车的尾部车厢最为强烈。天。

　　“其实呢，来中国以后，这也是我第一次坐。”他微笑着看我。“日本的Dodonpa比这个更可怕的，这个很慢很慢的。”

　　很慢？谁会信你。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的很明亮。

　　做到车子里面，我开始有一种紧张的窒息感。渡边坐在我的左手边，冲我眨眨眼睛。

　　车子开始动了，起初是很慢的移动，但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反而更加加重了我的恐惧。我看见前面的轨道很快就有一个很陡的下落，我深吸一口气，还没有待我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的颜色都在一瞬间打乱，我感觉天旋地转，我紧紧闭上眼睛，声音没有经过思索就破喉而出，我大声的喊，感觉把身体里面所有压抑的气体都瞬间释放出来，我听见了渡边也在大声喊，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快乐的因子。当我感觉速度稍微变慢的光景，我微微睁开眼睛，阳光刺目而明亮，从我微微睁开的缝隙中投到我的瞳孔里，渡边明晃晃的笑容和阳光融为一体，刺痛了我的眼睛。

　　“啊——”车子猛地飞入云霄，我尖声呼喊。

　　在身体经历了几个轮回的猛烈震荡之后，终于感觉平静下来了，但是头脑仿佛由于惯性的作用还处在晕眩之中，车子缓慢的，逐渐停了下来。渡边下车，笑着把手伸给我，我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跳下车。

　　“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好像从这个世界脱离了，什么都在大声叫喊的时候忘记了，很轻松。”我看着他说。
　　他点点头，拉着我往前跑。前面有很多人围在一起，我们走过去，人群之中是一个打扮成小丑模样的人，他的眼前是一个架起来的画架，他正在给游客画肖像画。画纸上的人物已经快要完成了，很像，但是总感觉好像缺了些神韵和灵气。一会儿，那个小丑从画架上取下完成的作品，递给肖像的主人，那个游客给了他四十元前。

　　渡边走到正在整理画具的小丑身边，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小丑微笑着摇摇头，

　　“那不行的，你会耽误我的生意的。”

　　“不会的，我会付给你两张画的钱，但保证不超过你画一张的时间。”渡边微笑着，小丑犹豫着大量着渡边，渡边又说，

　　“我们刚刚结婚，从日本过来，我想送她一份礼物……”说着指了指我，小丑看了我一眼，转而笑了，点点头说：“那好吧，不过不可以太久的。”

　　渡边点头说了“谢谢”，然后拿过笔，站到画架前，示意我坐到对面去。我笑着摇摇头，

　　“不要了吧。”

　　渡边笑着点点头。“没关系。过来。”周围围观的人群都好奇的看着我们两个，我也不好继续站在那里，只好坐过去。我一坐下，周围的人顿时明白了渡边是要给我画画，一时间都觉得很是新奇。站在画架前的渡边的确很是亮眼，相比那个小丑更像是个有着浓郁异国风情的流浪画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年轻的小女孩子，兴奋地看着渡边窃窃私语。我感觉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紧张しないで（别紧张）。”渡边一边画一边抬起头，轻声地对我说了这句日文。

　　看见他的笑容，我渐渐放松下来，感觉人群中的吵闹开始逐渐变得辽远，渐渐，人们也的确安静下来。

　　我专注的看着渡边从前额垂下的头发和他画画时极其专注的眼神，他的眼睛是在看我的，但大部分的时间却并不与我的眼神交汇，他只是把我看成他要作画的对象专注的打量着。他的表情是忘我的，他在他的世界里面，眼睛里面是一种迷幻的光，我感觉他看到的一切都会经过那一曾雾气一般的迷幻折射到他的心底，成为另外一种全新图案，然后从他的指尖流淌到那张纸上。我开始好奇他画纸上的我是怎样的，有一点点焦急，但是就在我焦急的瞬间，他眼睛里的那种雾气微微散开，他的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一下，这个刹那，我们的目光交汇，我看懂了他要说的是，“安心”。

　　于是我不再焦急。但我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站在渡边身后的女孩子们开始惊呼，转而又捂住嘴巴。她们的表情惊奇而又夸张。她们的眼神在我和那张画纸之间来回打量。继而带着吃惊而又开心的表情开始咬耳朵。

　　我看见渡边把铅笔放在唇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看我，然后看眼前的画，微微蹙起眉，审视着，几秒钟后，他从唇边移开铅笔，在指尖转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小丑身边，把钱付给他。

　　“谢谢你。”渡边微笑。小丑接钱的手迟疑了几秒钟，他一直微微张着嘴巴望画架，人群中传来“好快呀，”的喊声。

　　我站起身，走到画架前，虽然以前见过他画的我，但是此时看到眼前这幅原比例的自己，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画里的我是在笑着的，我并不记得刚刚我是有笑过的。而且，这幅画，仔细看也说不出是哪里在笑，但是我明确的感觉到那种笑意和轻松的感觉充满着整个画面，从我的眉间，我的眼睛，我的发梢里轻轻地逸出来，一种清新的感觉扑面而至。我看得忘了神，这个真的是我吗？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觉自己是站在镜子前，但看到的却是一个美丽的人。

　　“好像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好漂亮，我要是长那么漂亮就好了…….”人群之中发出赞叹。有几个女孩子甚至拿出相机在拍那幅画，我转过头看着渡边。

　　“以后要每天都像她一样。”

　　他凑到我耳边，说完走上前把画从画架上取下来，装在画筒里。放到我手上。然后牵起我的手走开。我听见身后女孩子们的声音，

　　“呀！他好帅呀——”“那个女生真幸福，好羡慕……”

　　我转过头看着渡边，“你中文真的是很好了，说谎都可以说那么自然。”

　　渡边稍微愣了一下，继而说：“我有说谎吗？呵呵。”

　　我看着在他手中的我的手，忽然有一种想永远这样被他牵着的想法，我仿佛以往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依赖一个人的想法，但这是我吗？我现在可以这样轻松的去感觉到幸福吗？这太不真实也太不现实了。我不可以。忽然间这样想着，就从渡边的右手中抽出我的左手。但是我没有看他。他也没有说什么，默默拿起钥匙按开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