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辞藻铺街

4、江逐

　　与李幂发生冲突后，唐飞卿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她对唐思卿说：“我想去休憩了。”又跟他的一圈朋友打过招呼后，就上楼了。正巧宋瑾就站在门口凭栏而望，见她一脸晦暗地上楼来，便问：“阿卿可是出什么事了？我听你琴声悠悠，本以为你是在与朋友嬉戏呢。”

　　唐飞卿将事情的经过与她说了一遍，抬头疑惑地望着她：“娘亲，我做错了吗？”

　　宋瑾略一沉吟，抚上唐飞卿的头，温柔地说道：“你确实错了。”

　　“那今后要是有人对我发起挑战，我都要一一应下吗？即使我明知道对方不如我？”

　　“你要明白，重要的不是你知道他比不上你，而是要让他知道。”她循循善诱地说道，“若是有许多人向你问战，你就得好好想个办法应对，而不该一概拒绝。赛事赛事，许多人为求名，也有人为求乐。飞卿，你是哪种人？”

　　“我来此是为了求名，但弹琴让我感到快乐。”她快速地回答，并有所感悟，“如果有许多人向我问战，我就应该举办一场赛事，让他们中最强的那名与我比试。如此一来，大家既得了快乐，又心服口服。”

　　宋瑾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微笑地点了点头。小女虽心气高傲，但总是知错能改。

　　唐飞卿皱眉，说道：“我是应该好好跟李姐姐道歉的，只是她现在想必已经睡了，只能明日再说了。”

　　她心中的结解开了，早早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比赛就开始了。赛事很紧，到了下午时就结束了，毫无疑问的，唐飞卿得了第一。十五岁的她一袭白衣，在师音当年弹奏的那棵合欢树下，安静站立。身边响起的是如雷的掌声。

　　第一的彩头是一张御赐的琴，颁奖的正是大司乐师音。只见他着一袭华丽而厚重的官服，玄冠贵履，手里捧着被红绸包裹的长琴。当他向自己走来时，唐飞卿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人：他的鼻梁高挺，仿佛在昭显这个人的正直；他眉眼深邃，却让人不敢多看；他走路的步伐很沉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仿佛一切在握。唐飞卿打量别人时，眼睛不会四处乱转，她的眼睛就跟她的人一样，沉静如海。人们无法从她的脸上揣测出她在想什么，她站在那里，甚至连半丝高兴的神情都没有，安静地等待着这个仿佛本就该属于她的奖励。

　　师音把琴交到她手里，说了些惯常的话语，之后俯视她，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与大司乐您比试一场。”她终于说出这个埋藏已久的愿望。师父，请您仔细看着，我将完成我的承诺。

　　“可我同你一样，不喜欢把精力浪费在没有用的事情上。”他缓缓说道，面上平静又残酷，“你的琴声我听过，并不能胜我。”

　　唐飞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昨天晚上他应该也在，她与李幂的冲突被他收入眼底。她看向他的眼睛，在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但很快她就接过了话：“昨天的事我做的不对。大司乐您若是想以此来提醒我我的错误，已经不必了。”

　　师音看着她没有说话，于是她继续说下去：“而且我此次向您问战，不仅是代表我自己，还有那些被我赢过的人。您拒绝我，是为不理。”

　　“那便如你所愿。”师音命人取来长琴，问唐飞卿，“你想要怎样的比法？”

　　她略一思索，回答：“我想与您共奏《江逐》。”《江逐》是凤鸣老前辈的成名之曲，讲究的就是手指轮转的速度一定要越来越快。一般人能弹好已是不易，更别提比赛了。

　　师音点头，坐下调了调琴弦，对早已准备好的唐飞卿说：“我也算是你的师兄，便由我先开始吧。”说完，双手一拨琴弦，十指一翻，宫商角徵羽流连不断，动听的琴声在指尖流淌。

　　几乎是同时，唐飞卿也拨响了琴弦，紧跟着师音的节奏，你快我也快，你慢我也慢。众人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仿佛看见了一条小溪欢快地从山上淌下，汇聚成一条小河，小河的水波翻涌，变成长江。长江的浪时而平静，时而暴怒，它翻滚着向前，没有力量能够阻止它的脚步。长江里巨浪翻滚，两股浪相互竞逐，你追我赶，不分高下。它们越拔越高，几乎要将人吞没。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身上的汗毛倒立。突然，那拔高的声音降了下去，越发低沉。长江汇入了大海，沉静而辽阔。

　　曲终后，掌声并不是第一时间响起的。大多数人都沉浸其中，没有回神，他们不能判断二人的琴技孰高孰低。直到人群中的几位老者鼓起了掌，对师音笑道：“大司乐果然名不虚传，精彩，太精彩了！”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赢了，跟着鼓起掌来。

　　此役之后，人们是这样评价唐飞卿的：“飞卿小儿琴艺虽高，但未免心高气傲，竟想赢过师音公子，实在是不自量力。”

　　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唐飞卿的耳朵里，只是唐思卿与公子哥们玩耍的时候，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这些市井风言。这可让他不高兴，尽管赢了赛马的彩头，还是急着赶回去找他的阿姐，确认她是不是生气了。

　　正巧唐飞卿也在找他，见他来了，就问：“你去哪里了？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唐思卿见她神色如常，松了口气，把赢来的彩头从马背上卸下来递到她面前：“去赛马了，这是彩头。叶云大哥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用这珍贵的云锦作彩头，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唐飞卿面露不解，于是他得意地道：“我看他是想讨你的喜欢。阿姐，想娶你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不过你可别急着出嫁，我还想多听听你的琴声呢。”他撇撇嘴，冲她撒娇。

　　唐飞卿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她接过他手中的布匹交给婢女，对他说：“思卿，带我去无名谷。”

　　唐思卿神色一紧，知道她是想师父了。

　　二人驱车到了无名谷凤鸣老前辈的墓前，却见得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似昨天主持赛事时穿着那么华贵，一身简单的灰衫也掩盖不了他的气质，师音跪坐在墓碑前，低着头。听见马车的声音，他抬头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眼神冷静而深邃，但眼底的一片青色显示出他的疲惫。不知他在这墓前跪了多久。

　　唐飞卿见了他，眉头一皱。这私下里见了他，不知道是该称呼司乐大人呢，还是师兄呢。

　　最后她两个称呼都没选，而是冷冷地说道：“师父死前一直都念着你，师音公子。”即使我在他身边，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