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辞藻铺街

3、自大

　　是夜，正是满月。月华如水，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庭院。今日住在这里的，都是文人雅士，见月色这么好，便都出来赏月。有倚靠栏杆登楼望月的，有把酒言欢对月小酌的，还有雅兴大发对月弹琴的。

　　唐飞卿本在屋里调试琴弦，唐思卿被一群朋友闹着要见他“传说”中的阿姐，实在推脱不过，便硬着头皮去请她出来。

　　“阿姐阿姐，今夜月色这么好，你不出来看看吗？”他挠着头皮，笑嘻嘻地说。

　　唐飞卿见下面好不热闹，微微心动，取了纱衣披上，随他下去。唐思卿赶紧鞍前马后地献殷勤，还贴心地打开扇子，为她赶走身旁可能有的蚊子。

　　等到唐飞卿入席，刚刚还叽叽喳喳吹牛皮的几个人立马正襟危坐，话题从下里巴人变成了阳春白雪。谁没有听说过唐家千金的美名？那个自幼被唐太爷捧着手心里，被唐家人视作明珠的女子。无所不通，为琴最精。小小年纪，勇闯深谷，将凤鸣老人请出山。几乎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姑娘身上。

　　李家小姐来找她时，她正被弟弟怂恿着尝尝新酿的果酒，举杯到了唇边，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唤了声：“唐姑娘。”

　　她放下酒杯回头，看见一个比自己稍大些的姑娘正抱着琴，含笑望着自己。在她疑惑的目光下，那女子笑道：“我是李家的三小姐李幂，早就听闻了唐姑娘琴技超然，心向往之，还望唐姑娘赐教。”

　　唐飞卿垂眸，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李姐姐请回吧，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没有用的事上。”

　　其实打唐飞卿一出来，李幂就注意到了她。她见她年纪小，又没有朋友，就想上前请她跟自己比试。就算她输了，也不过是相互恭维一番。一来二去，说不定倒是能成为惺惺相惜的蜜友。只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是“没有用的事”，让她没法儿下台。李幂气急，你唐飞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能来到这里的姑娘又有谁不是呢？她也是自幼被捧着长大的呀，可她就要谦逊有礼得多！

　　她面上一红，咬牙道：“唐飞卿，你别太自大了！”

　　“如果说我自大能让你高兴，那我便是自大吧。”唐飞卿停顿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一个解释，“刚刚弹琴的便是姐姐你吧，我已经听过了。我想，我们之间没有比试可言。”

　　这一番话，着实把李幂气得半死，她扔下手中的琴，红着眼睛，负气地转身离去。唐飞卿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淡然地端起刚刚放下的酒杯，品了口果酒。

　　自此，人们口中几乎完美无缺的唐大小姐终于有了缺点，那就是——狂妄自大!

　　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唐思卿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责怪道：“阿姐，你得去给李姐姐道歉。”

　　飞卿皱眉：“为什么？”

　　他说：“阿姐你今天来到这里，不正是想要博得大家的好评吗？不正是为了明日一鸣惊人，使名声压过师音公子当年，完成你对凤老前辈的承诺吗？你刚刚那些话，会让别人认为你狂妄自大，故而远离你的。”

　　她挑眉：“狂妄自大？那阿卿你觉得呢，你觉得我狂妄吗？”

　　唐思卿想也没想地摇头：“阿姐你说的都是实情，怎么能算狂妄？”

　　唐飞卿低头一笑：“阿卿，你总是懂我的。”接着她叹息：“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应该去道歉。但该怎么做呢？”她从未给人道歉过。

　　正当唐家姐弟为道歉一事伤脑筋时，李家的大哥带着妹子怒气冲冲地走到他们面前。他指着李幂哭红的眼睛对唐飞卿说：“唐大小姐，家妹好心向你请教，你却对她冷嘲热讽，你做人未免也太自大了点！虽说你是凤鸣前辈的徒弟，有值得高傲的资本，但与你同为凤鸣前辈高徒的师音公子可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你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家妹，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必须给她赔礼道歉！”

　　李公子身材高大，月色下，他的身影几乎要将唐飞卿娇小的身躯吞没了。他说的其它的她都能忍，唯独将她与师音相互比较她不能忍！师音师音，这个名字在她的耳边出现的次数数也数不清，这两个字对她意味着师兄，也意味着对手和敌人！

　　唐飞卿向后退了两步，退出他的身影。月光洒在她稚嫩的脸上，她的身上却爆发出与李公子不相上下的气势：“你说我自大？请你想象一下，如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我的师父，你们会认为他自大吗？如果对你们说出那番话的人是师音公子，你们会觉得他狂妄吗？不会，因为你们明白自己与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你们认可了他们的实力。你们认为我狂妄自大，错不在你们，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向你们展露我的实力罢了。那么，我现在向你们献上一曲《胡笳十八拍》以示歉意吧。”说罢，她上前捡起李幂扔下的琴，坐到树下的琴台上，调了调琴弦，开始弹奏《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她弹唱起来，一字对一音。空灵的声音将人们带回到蔡文姬的那个时代，清冷的月色下，他们好像看见了那个无助的女子在大漠里抚琴，她的眼中是无限的凄然和哀怨。

　　葱白的手指按住低鸣的琴弦，完成里最后一音。唐飞卿扫视了一眼众人，等待他们从琴音中清醒。真可谓“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

　　渐渐地，台下响起了叫好声，且声音越来越响。原先早早睡下的宋瑾，听到女儿熟悉的琴声便醒了，她坐在床上听完后，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唐飞卿起身从众人行礼后，抱起长琴，走到脸色依然很难看的李家兄妹跟前，将琴递给他们的琴童。唐思卿赶到他们之间，他一边心里为阿姐感到得意，一边又怕阿姐惹怒了他们，急忙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小小的身子明明挡不住她，却给人莫名的安全感。唐飞卿看见弟弟冲他们赔礼道：“李大哥，李小姐，阿姐今日累了，刚刚如有得罪，还希望两位多多包涵！我在这里给二位赔不是了。”

　　李幂自知自己不如她，再纠缠下去只会惹人笑话，对唐思卿行礼后愤然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唐妹妹，我好心劝诫你，坚钢易折，强极则辱，你如今这样的高傲，日后一定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她甩袖转身离开。她的大哥瞪了眼显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唐飞卿后，也甩袖离去。他想，以后绝不能让李家的小弟娶这么个无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