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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红鹤吻火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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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和风小苑中,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卧在榻上假寐,他身上穿的青衣虽布料上乘但是样式却是极为简单,许是常年在房内呆着,皮肤苍白如纸,睡梦中眉头紧锁着。
一个小童推开门走进去,开门瞬间透入的光亮榻上的男子眉头更加紧缩,那小童轻手轻脚来到男子榻前,将男子手中虚握着的一卷书轻轻抽离。
睡在榻上的男子睁开眼:“小尹,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尹下了一跳,用手按住胸口:“少爷你原来醒着啊,我以为你睡着了。”
司徒钧轻笑自嘲:“我卧病多年几乎是个废人了,醒着和睡着又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小孩子,小尹听了少爷自暴自弃一般的话,兼之平日里没少受别院侍奉的气,这时候眼泪都涌了上来:“少爷,你别这么说。”
司徒钧歪头笑笑。
他母亲并非王侯贵臣之女,只是个小富商贾之家,当年他父亲司徒翼一时兴起娶了他的母亲,母亲在世时父亲仍念着往日旧情宽带于他,如今母亲去世,兼之大哥司徒燕在武功上的出类拔萃,父亲几乎忘记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吧。
司徒钧开口再次问小尹:“明日可是十五?”
小尹点点头。
“小尹扶我起来,去见大哥。”那日玉汝成虽邀他去为他奏乐祝寿,但他本来去赴宴就是顶了司徒燕的身份去的,司徒燕虽不愿意参加诗会之类的文人之事,但想必对于跟玉小王爷交好却一定会很感兴趣。
司徒钧垂目在小尹摆弄下穿戴完好便去找司徒燕了,平日里这时候司徒燕应该是在书房与父亲议事,今日书房中却只有司徒义一人伏案写着些什么,守在门侧的两个侍卫对看了一眼:今日二少爷竟然出来了,他二人在府上当差至少五年了,自从侧夫人去世二少爷便思念哀伤过度从此一病不起,常年卧病在床,府上的人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其中一个尖脸的侍卫出来问司徒钧:“少爷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老爷吗?”
大太阳底下司徒钧依旧是披着厚重的狐皮大氅,司徒钧摇摇头:“不必了,烦请问一句大少爷在哪里?”
“听说是来了客人,应该是在正厅。”
司徒钧谢过二人向着正厅去了,正往正厅走着背后一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拍他肩膀气喘吁吁道:“这位仁兄,烦请告诉我这司徒府上待客的正厅在哪里?”
司徒钧回头看那人,那人一身蓝白锦衣,前襟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兰草模样的花纹,看衣服就知道非富即贵。
司徒钧道:“若是来拜访司徒府不会没有拜贴,若是有拜贴不会没有人接引,公子这是为何?”
那人摸头笑笑:“原是与人一道前来,半路遇上了事情所以晚了一步,抱歉抱歉。”
司徒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正好也要去正厅,你随我来吧。”
那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与他并肩朝着正厅走去。
路上那兰衣男子自来熟的与司徒钧交谈起来:“我看这位兄台气度不凡,想必是府上的亲友吧?”
司徒钧笑:“并非气度不凡,应该是中气不足才对。”
兰衣男子哈哈笑两声:“我最恨你们这些答话只回答一半的,我先说吧,在下余望安,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啊?”
当朝丞相独子余望安吗?
司徒钧淡淡的说:“司徒钧。”
余望安“咦”一声:“也是姓司徒,那想必是府上旁支。”
“家父司徒翼。”
余望安大惊而后抱歉道:“对不住,我常居家中消息闭塞,竟不知道司徒府上是有两位公子的。”说完后对着司徒钧连连拱手。
司徒钧笑笑:“我常年卧病在床,余公子不知道也是必然的,前面就是大厅了。”
司徒钧刚想叫门童通报一声,余望安一撩衣袍就急呼呼跑了进去,边跑边大呼“阿战”,司徒钧无奈也跟了进去,正厅之中端坐的两个人一齐回过头来。
其中身形魁梧体格健壮的是司徒燕,另一个凤眼低垂略显阴郁的小少年想必就是余望安所喊的“阿战”。
见余望安急匆匆的冲进来仪态全无,那黑衣的少年皱了皱眉谴责道:“无礼狂放。”
余望安如梦初醒才记起来礼数,朝着司徒燕作揖,司徒燕回礼。黑衣男子注意到在余望安身后立着的司徒钧于是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司徒燕察觉咳了一声介绍道:“舍弟司徒钧,钧常年抱病,并不常出房门,不知礼数之处万望战公子海涵。”
黑衣的少年抬眼看他,朝着司徒钧点点头,司徒钧回礼。
司徒燕介绍完司徒钧便又将话题转了回去,黑衣少年与他你来我往讨论了一番,其间余望安百无聊赖的吃着桌子上的葡萄,司徒钧垂手站在一旁。黑衣少年虽一直在与司徒燕说话可是目光却总是时不时的打量着司徒钧。
终于他舍弃了在一旁喋喋不休着的司徒燕转向司徒钧:“你名字中的钧可是君子怀璧的君?”
司徒钧抬头定定的看着目光暧昧不明的黑衣少年:“是雷霆万钧的钧。”
黑衣的少年笑了,那笑容并不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样子,他先前与司徒燕长谈一圈天文地理朝堂局势一直没有露出过的笑容现在却给了静立一旁的司徒钧。
司徒燕有些不悦:“战公子笑什么?”
黑衣少年道:“想不到司徒府上还有这样有趣的人。”
黑衣少年嘴中说的有趣是何意,司徒钧尚不能判断,司徒燕却跟着也笑了,那笑直裂到耳根藏着满满的嘲讽,的确,一介庶子身份低微,常年卧病毫无用处且不知礼数,却不自知的跑出来,的确有趣的很。
那黑衣的少年好像是失掉了与司徒燕高谈阔论的兴致,他敷衍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司徒燕忙起身送出去,司徒钧默默跟上,等那两人走了,司徒燕才转过身来状似关心的开口:“钧身体好些了吗?来找兄长可是有什么事?”
“多谢兄长关心关心,钧常年如此并无大碍。”司徒钧斟酌了一下语言,“兄长可还记得摘星诗会?”
司徒燕明显有些走神,他一向不把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看在眼里。他胡乱点点头。
“诗会过后玉小王爷有邀,明日请去他的寿宴上祝寿,兄长明日可是有空?”
司徒燕虽乐于交接王公但是却仍有顾虑:“当日是你去的,他的邀请应该是对着你吧。”
“小王爷是说要我去为他抚琴,不过假如钧明日不适,兄长……”
司徒燕摆摆手:“不必了,小王爷既然是邀请你去为他抚琴,这是钧弟的拿手之事,钧弟还是你去吧,到时候我随父亲一同前去便可。”说完便摆手向着书房父亲处去了。
司徒钧笑笑称好,于是也回房了。
司徒钧回去时正撞见在门前边啜泣边打扫地上碎瓷的小尹,小尹察觉他回来了马上背过身去拿袖子胡乱擦两下脸换上一副笑容:“公子回来了,公子累了吧快回房歇歇。”
司徒钧面色如水,他走过去抬起小尹残留着泪水的笑脸,为他揩去泪珠子:“小尹,跟着我很累吧。”
小尹忙摇头:“小尹不觉得的累,公子别多想。”
司徒钧转头望着别院外那一角蓝色的天空:“有时候我在想,假如母亲嫁给的是一介农夫应该多好。”
小尹抓过司徒钧的手:“公子又在乱想什么?还是不要乱想伤神了,公子我跟你说今日夫人养的那只圆滚滚白如雪的小猫儿顺着小道过来耍了呢,准是它知道公子爱这些自己跑了过来,却不料公子不在。”
司徒钧轻轻的“嗯”了一声。
“小尹,将我的青雀礼服和琴备好,明日随我去赴小王爷的寿宴。”
院墙外的那一抹蓝天美的动人心魄。
次日清晨司徒钧起床后梳洗完便向这外厅去了,等到了才被知会老爷和少爷还在洗漱,司徒钧坐在桌前等着二人出来用饭。过了多时司徒义才边整理着衣衫边走进来,他后面跟着司徒燕两人许是说话正说到有趣处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司徒义转过头看见候了多时的司徒钧顿了顿,司徒钧从容不迫的站起来向司徒义司徒燕见礼,司徒义点点头迟疑开口:“钧,也要去吗?”
司徒钧答:“小王爷邀我去为他抚琴。”
司徒义点点头:“那也好,你常年卧病也是该出去见见人了,等用过早膳你便随我和你大哥一起过去吧。”司徒义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去通知管家,除了我和大少爷的马以外备好一台轿子。”
司徒义转头问司徒钧:“最近身体可好?”
“钧身体无碍,让父亲费心了。”
司徒义忙摆手,实话说司徒钧这样说真是让他有点愧疚,他一向是不太管这个病弱的庶子的,一是有体格强健武功超群的司徒燕一比他的确无用,二是这孩子长的跟他死去的娘实在是太像。当初他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可惜他俩身份悬殊,一时心动经不起世俗的激烈反对,最终变成了一时兴起始乱终弃一般的结局。
司徒义问完了司徒钧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司徒燕见了父亲对着司徒钧流露这般关心神情有些暗中计较,于是也不大说话,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几分尴尬。
等三人用过早膳就该出门了,马夫将两匹健壮的赤血马牵过来,司徒燕接过其中一匹飞身上马,他上马的姿势可谓潇洒,司徒义露出赞赏的目光,也翻身上马去。司徒钧见两人都已经准备出发边从小尹怀中接过琴弯腰上轿。
一路上司徒义与司徒燕并排前行,高头大马,谈笑欢声。司徒钧在轿子里垂眼抱着琴。
司徒府本来与安阳王府相隔不远,如今又刻意加快速度,安阳王府须臾便到了。-
今日的安阳王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常,朱红宏伟的大门大开着迎接四方来宾,门楼上挂满红色的灯笼,司徒义与司徒燕一齐下马对着几个认识的达官贵人拱手致礼,司徒钧迟疑了一下也扬起帘子出得轿来,方一落地就被人喊住,一回首便看见身着白蓝衣衫的余望安,余望安笑眯眯的看着司徒钧。
“司徒兄好久不见啊。”
司徒钧点头示意,分明前日刚刚见过。
站在门前寒暄成一团的众人马上注意到了贵臣之子余望安马上过来跟他寒暄,余望安连连应酬,司徒钧想他应该是不会有时间再过来了,边跟上父亲大哥向安阳王府内走去。司徒义跟身边的人谈的尽兴了方才回过头来:“钧不常出来,跟着兄长让他为你引荐一些同年公子。”
司徒燕忙称好,司徒义便向着身边那个官员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先行一步离开了。
司徒燕带着司徒钧走了几步,介绍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后司徒燕转过身笑着说:“钧弟,我与几位朋友约好了要去安阳王府的武场上看看,你身体不好经不起烈日炙烤还是先往阴凉处坐一坐吧。”
司徒钧笑:“也好。”司徒燕得了话马上拦住一人的肩膀就往别处去了。
今日安阳王府上贵客接踵而至,来客络绎纷纷,于一日之内几乎集齐了这整个安阳城有身份的人,就连远在成都的靖业帝特派使者送来了贺礼,场面不可谓不隆重,局势不可谓不热闹。
几个身着锦衣的贵公子结成群谈笑着往内厅去了,王府里的仆人极有眼色,见司徒钧独自一人站着马上过来询问:“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其他公子们都去了内厅了公子怎的不过去。”
司徒钧未开口他又马上说:“若是公子喜处静不放先去后院坐坐,那里的琉璃垂丝海棠花正逢花期景致是这安阳城中独一份的。”
司徒钧谢过他边想着些什么边向着后院去了。
刚在石桌旁坐了不多时,司徒钧忽然听得有人叫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身着礼服的玉汝成。今日玉汝成穿的不是平日里常穿的白色劲装,而是一件颇为繁琐的朱红礼服,那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芝兰玉树红鹤吻火,漆黑的头发用金色发冠高高竖起,颜色浓丽神采飞扬,脸上原有些不悦的神情等看见了坐在石桌旁的青衣男子马神情舒展开来。
“我原以为你不回来。”
司徒钧将眼神收回来:“君子重信,当日我既然没有再次拒绝你,我便会来。”
玉汝成笑,那笑颜骄矜动人,他看见横放在石桌上的琴:“这是你的琴?”说完便走过去,修长的手指按在琴上,撩拨几下,“你这琴可有名字?”
“焚花”
玉汝成皱眉:“这名字既显有煮鹤焚琴的大俗之意,又隐隐含着煞气跟你这样的人很是不搭啊。”
司徒钧手指放在琴上,苍白的手指顺着那琴的纹理滑下来:“焚花之名是家母所取。”
玉汝成坐到司徒钧身边:“我那柄银枪唤作转星流月也是我父亲随意取得,我一直觉得那名字又是星星又是月亮的像个女孩子的物什,你这琴唤作焚花那不如我给他改名叫做断玉好了。”
司徒钧转头看着靠的紧紧的玉汝成良久,最终一个微笑像是渐渐开放的花朵一般展露。
“不好,我的是琴,你的是枪根本配不成一对。”
玉汝成佯怒:“你难道还有什么兵器不成?”
司徒钧笑而不语。
玉汝成见司徒钧又不正面回答他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背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唤他:“小玉你有甚的!不知今日这府上全是围着你的吗?玄天司那边也来人了还不快随我去谢礼。”
玉汝成眉头皱了皱,单手压住要起身的司徒钧命令倒:“不许乱走,不要乱跟了别人去,待会儿我叫奉成来带你先去我房里坐一坐,你不许私自回府。”
交代完了,见司徒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马上又喝了一句“懂是不懂?”见司徒钧称“懂了”方才放心的跟着玉启功走了。
玉汝成走后这海棠小院复又变得幽静清冷,海棠花如同五彩织锦铺满了花园,园中高树上传来三两声鸟鸣,司徒钧垂目看着桌子上静静躺着的琴,良久终于抱起琴站了起来。
他身后兰色锦袍的男子摇着折扇笑得天真烂漫。
余望安站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司徒钧的去路,司徒钧抱着琴轻轻说了句“借过”。
余望安刷的一下收了折扇敛了笑容:“玉汝成千方百计不让你走,你这是要逃了吗?”
“我离开多时,大哥恐会担心。”
余望安道:“司徒燕不会管你的死活,你应该知道他巴不得府上只有他一个——身份尊贵无两的嫡子,”说到这里余望安顿了一下语气变得轻缓温和“司徒钧,那你难道真的打算这样装一辈子窝囊废?”
司徒钧蓦地抬眼却撞进双蓝色的眼睛里,那蓝色仿佛是最幽深神秘的海底蛊惑着船上的人。传闻余望安的母亲是西梁人,西梁王室的眼睛是最纯正的深海之蓝,但他以前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
司徒钧猛地别开眼睛。
“你知道些什么?又想说些什么?”
余望安缓缓的将手中的折扇展开,上面绘着的无根兰花徐徐的露出来:“你并非卧病”说到这里他去看司徒钧的神色,如想象中一般,他神色并无变化只是嘴角含着笑看着他,余望安心下赞叹,忍辱负重之人果真都心重的很“你并不甘心满腹才华空被埋没,一介庶子受制于人。”
“你若愿意,我可以做青云扶摇,送你直上云霄。”
司徒钧“哦”了一声,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更不会有没有原因的援助,他等待着下文。
余望安眉眼弯起声音蛊惑:“你只需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