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海鬣蜥

82、自投罗网

　　“活捉常瑾，立即撤退！”
　　容王一声令下，官兵密密匝匝围上来，林染翻身上驴，莫离紧随其后，一把接一把地朝前方撒出磨尖的石子，林染手执匕首，阻隔两边涌来的人，驴子也胆大，直接踏着满地的躯体冲出了包围圈。
　　狭窄山壁间，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与骑着驴子几乎算得上手无寸铁的两人展开了势力悬殊的追逐战。
　　莫离倒骑在驴臀上，逆风中头发胡了满脸，胡乱拨弄两下，抡着衣物包挥开迎面来箭矢，感慨:“真他娘刺激。”
　　林染生怕他掉下去，半扭身子护着他，凛冽的风把声音吹得支离破碎:“他们跟太紧了。”
　　莫离抽空把头发束上:“往林中跑，要是上了大路我们是死路一条。”
　　林染促驴转了向，林深树密，高头大马还没有驴子施展得开，略略拉开了点距离。
　　莫离翻身转正，指了个方向:“那边林密，暂且藏起来。”
　　寻到个树木茂盛的地方，莫离放跑驴子，同林染藏进草丛里，不多时，前方传来马蹄声，果然是追兵包抄过来，四处搜寻一阵，容王不耐烦了，大手一挥:“放箭！”
　　密集的箭雨打破山野的宁静，眼见几支箭险险擦着二人身边钉进地里，莫离终于下了决心，抬手把林染推近草丛深处，佯作逃跑，被逮个正着。
　　林染猝不及防挨他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不及爬起来就匆匆去拽他，却只有指尖触到了半片衣角。
　　莫离走得毅然决然，即使被按倒在容王马前也如就义般从容，一如六年前的林曦。
　　刹那间，光阴交叠，往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俱是不堪回首。
　　容王俯视着莫离:“只你一人？”
　　莫离挥开挟制的官兵:“要不是那孙子甩下我自个儿骑驴跑了，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容王斜着眼:“本王倒觉着是你在护着他。”
　　莫离拍拍衣上的尘土:“王爷灼见，回城路上有片寸草不生的戈壁，我可就指着他做食物来源了。”
　　容王不信他:“无妨，只要有你祭旗便足够。”

　　马队折返，所过之处满地狼藉，待尘埃落定，林染不顾满身尘土，飞也似的朝既定的目标跑，只怕慢下一步，莫离就要被宰了去。
　　驴子通人性，已经等在路口，见林染跑来，很是焦急地四处张望。
　　林染告诉它:“那人逞英雄去了，我们快些找到陈将军，兴许还能救他。”
　　驴子忧心忡忡地跺跺蹄子，狂奔起来，竟不比马匹逊色。
　　昼夜不停地赶路，所剩不多的水都给用来驴子补充体力，五日的路程只用了三日就赶到，结果等林染冲到军营门口，被守卫拦下盘问时，意识已有些模糊，只本能地说着莫离的事。须臾守卫叫来了陈将军，陈将军见是他，吃惊不小，不及细问，林染软倒下去，一时竟没了呼吸。
　　陈将军一面安置好林染，一面派遣士兵去找莫离，顺带给跑瘦一圈的驴子喂草喂水，等收拾停当了，终于松了半口气，顺顺日益浓密的胡子，自言自语:“莫离那疯小子，还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林染正置身于喧闹的人流里，密集的腿似乎要迎面撞来，又在眼前险险分开。
　　整只手都被拢在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中，绵密的温暖传递过来，洋溢着美好的气息。
　　顺着看上去，是洁白得连尘埃都不忍沾污的衣袍，光影描深了低垂的眉眼，威严中掩不住温和。
　　脑中闪过一瞬的清醒，林染想，如果莫离也在该多好。
　　林曦低头询问:“想不想放只河灯？”
　　林染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林曦拉着他:“走吧。”
　　河堤上人满为患，林染站着河灯摊上犹豫不决，林曦提议:“不如先去河边看看，遇上喜欢的再过来买罢。”
　　林染再三瞅着琳琅满目的河灯，点头。
　　据说沿淸河岸一共种了三千三百三十三株垂柳，林曦选的那株不高也不矮，不粗也不细，不光秃也不茂盛，只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垂柳而已，却莫名其妙造就了一场相遇。
　　垂柳影子拢着位妆容研丽的红衣女子，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女子微侧身，似乎与身畔的白衣少年起了争执，看她温婉的样子又更像白衣少年无理取闹。
　　林曦猝然顿住，手上紧了一瞬，似乎是要离开，却被拥挤的人流堵住。
　　离得近了些，林染依稀听到了些词句，确实是白衣少年无理取闹。
　　“你别那么小气成不成？”
　　“茶楼开业不久，没有银两挥霍。”
　　“就一点点松子糖也算挥霍？”
　　“但凡不是必要的，都归作挥霍。”
　　“那花生糖成么？”
　　“……”
　　“瓜子糖？”
　　“……”
　　“……小气。”
　　白衣少年转身，只一秒就看见了林曦，大眼瞪小眼。
　　林染惊艳于他怀中抱的柚子皮，无暇顾及微妙的氛围，红衣女子上前化解尴尬:“二位认识？”
　　林曦欲开口，莫离抢先:“不认识。”
　　红衣女子作了然神态:“那便去别处看看罢？”
　　白衣少年停了许久，终于浅浅应下:“嗯。”
　　人潮将二人吞没，林染恋恋不舍地想那柚子皮。
　　也不多久，那白衣少年又从人群中钻回来，头也没抬，只把那柚子皮往林染怀里一送，道了句:“送你了。”又没了踪影。
　　林染不知所措，林曦道:“他既然给了你，你收下便是。”
　　放了河灯，再抬眼，只见白衣少年站在对岸，不时朝这里看上一眼。
　　林曦只看河灯，不曾抬头。
　　一直到人散尽了，灯会终了，林曦都不曾抬过头。
　　只是林染依稀记得，林曦不喜喧嚣，往常的灯会从未等到过尽头。
　　林曦的身影渐渐融化在阑珊的灯火里。
　　一片漆黑中，只有手上的温暖长存。

　　眼前是简陋的帐篷顶，张口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说不出话来，支撑着坐起，才意识到手中的触感格外真实，看去，是莫离握了他的手，倚在床头打瞌睡。
　　看到他安好，心也定下，林染复又躺回去，仔细品味，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莫离睡得不安稳，晃了晃肩，头猛的一点，惊醒过来，看看林染，见他睁着眼，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探探他额头:“嗯……我去端些水来。”
　　莫离摸摸壶，水只微温，掀帘出去打了些热水回来，倒上一杯，递到林染唇边:“你昏迷了四日。只怕你被容王抓住才骗你来找陈将军，也没想到你累成这样，倒是我疏忽。”
　　林染一气喝下半壶水，终于能说话:“你本来就是担心我被射中才自投罗网，我要扔下你，这辈子怕都没有好梦。”
　　莫离把他头发顺到耳后:“劳你操心了。我是被伽木救的，路上遇着陈将军的军队就直接跟来，两日前到。”
　　林染算算时间，担心道:“你被扣留了两日？容王没做什么吧？”
　　莫离摇头:“只扣了一晚上，受了点小伤，没有大碍。说起来朱砂猜出我们会往这儿跑，他仨早就在营里等着了，我叫柏仁来给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