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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故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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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朱砚的姊姊朱妙病重,陈大学士前往探望不慎一跤摔在石阶上不治身亡,朱妙闻此事太过悲痛以至气绝,皇上念及朱砚从小与朱妙相依为命,特许他三月时间守孝。
闻此不幸,朝中大臣一成报以同情,两成幸灾乐祸,其余冷眼旁观。
朱砚自己却不知道此事,只会呆呆坐在榻上,时哭时笑,粒米不进滴水不沾,皇上派了御医过去,也是束手无策。
这么过了几天,朱砚身体终于是熬不住,昏迷了三日,忽然又清醒过来,叫来服侍的下人:“备好马车,阿姊想上街。”
那下人战战兢兢:“小姐……小姐她已经……”
朱砚神色平静:“备好马车。”
仆僮在门外窃窃私语,道是朱砚患了癔症,还以为要驾着空马车上街绕一圈,谁知竟真有人上了车。
素裙荆钗,容貌与朱妙八分像。
管家欲言又止:“少爷这是……”
着女装的朱砚只比了比身后,拟着朱妙语气:“小砚在读书,莫要打扰他。”
管家暗暗抹了泪:“小姐请吧。”
从此以后,朱砚死了一半,朱妙活了一半,朱砚照常上朝议政,朱妙照常查账绣花,朱砚没有朱妙的记忆,朱妙也没有朱砚的记忆,好像两个灵魂共用一幅身躯,形影不离。
命运的齿轮没有停留多久。
朱妙上街,被歹人抢了钱袋,旁边一路人给她夺了回来,操一口不大标准的汉话:“在下伽木,想请姑娘喝杯茶,姑娘能不能赏脸?”
那日阳光如骑马游街时一般灿烂,面前少年皮肤偏黑,头发微乱,穿着朝云国的传统服装,带着东契国的饰物,微微欠身,笑容无比耀眼。
一见倾心。
朱妙出现得渐渐多了,每次都会到那个街口,每次都能遇到伽木,二人相视而笑,默契于心。
后来朱砚应酬完回家,路过那街口,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疑惑地看去,面前少年摸摸头:“在下伽木,抱歉唐突了,阁下可认识一位名唤朱妙的姑娘?”
朱砚颔首:“那是在下阿姊,阁下如何晓得她?”
伽木高兴又热情:“你们长得十分像,我还当她扮了男装。那天我偶然见她,惊于她美貌,邀她喝了杯茶,更为她才华折服,有意结亲,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朱砚垂目想了想:“在下不敢给阿姊做主,还看她自己的意思。”
伽木问明地址,第二日就去提亲,朱妙自然是不能应他的,含含混混糊弄了去,他也不恼,时常来,遇到朱砚就邀他吃酒,遇见朱妙就请她喝茶,好奇过他们为何不一起出现,最后也未深究。
朱府办家宴,伽木来捧场,是朱妙接待的,伽木牵着她的手:“你也是喜欢我的罢?为何不接受我提亲?”
朱妙侧了头:“自有我的道理。”
伽木拥着她:“你是害怕么?不用担心,我可以向火神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背叛。”
朱妙想推开他,又眷恋那怀抱:“你不明白。”
伽木盯着她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变此心。”
朱妙眸底亮起一片星火:“此话当真?”
伽木心跳平稳坚实:“当真。”
朱妙仰头,在他唇上印下绵长一吻,不顾他惊愕的表情,回了卧房:“明日此时此地,我回答你。”
夜色深沉,朱妙离了那怀抱,愈走愈冷,从指尖到心房。唇上残留的触感,约摸是永别。
等真相揭晓,那句当真不过玩笑。
只是现在听着,终归有些温存。
朱妙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朱砚的病一夜间痊愈。
第二日伽木如约前来,见是朱砚,有些不安:“朱妙在何处?”
朱砚邀他进了卧房:“阿姊稍后便到。”
伽木坐在椅上,眼睁睁看着朱砚绕去了屏风后,屏风上影子摇曳,再出来时就成了那梦中人。
呆愣半晌,伽木僵硬地扯下嘴角:“这可是朝云国的戏法?”
朱妙缓行上去,弯腰把他圈进椅中,一手拄着扶手,一手解了衣带:“你若不信,便自己看吧。”
伽木脸色通红,看他半袒衣物露出雪白的肩与胸腹,眼神不知该瞟向何处,见他手探向裤带,一时仓皇,推开他夺路而逃。
朱砚在原地坐了良久,本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谁知只有满心疲累。
第二日朱砚自请离京,去边疆做了个军师。
离京当日,朱砚只草草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寥寥几个侍卫随在身侧,路过的百姓向他躬身,管家一直送到城门口才停住脚步。
前路黄沙莽莽,平添一分萧瑟。
行程近半,朱砚在歇脚的客栈中喝粥,一人忽然冲进来,胡子拉茬,风尘满身,只余一对明亮的眼还看得出是个故人。
那人冲到朱砚面前,水都不及喝一口,上气不接下气:“我想过了,这亲还是要提。”
朱砚呆在原处,热粥污了衣物也不自知。
伽木顺了会儿气,温和而坚定:“我想过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背叛!”
字字掷地有声。
那是朱砚此生最高兴的日子,至今想起来都会笑。
一举拿下两座城池,朱军师功不可没。
班师回朝,伽木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急急离开。
两年杳无音讯,直到东契国向朝云国宣战,朱砂才在战场上遇见他。
铁甲红缨,英姿飒爽,手执长矛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战旗烈烈,“东契”二字殷红胜血。
相顾无言。
“杀——”
“杀——”
朱砚回到营帐内,定下策略,请君入瓮,先围后剿,一举灭了敌军三成人。
敌军就此多了心眼,几战下来,输赢各半,局面一时胶着。
辗转难眠,朱砚出了营门,夜色深沉,不远处的山冈上依稀有个人影遥望过来,不知什么神情。
那些思念,那些焦虑,那些痛苦,忽然烟消云散。什么一生一世,什么绝无背叛,不过屁话。朱砚遥遥看那身影,无喜无悲,回到帐中,一夜好眠。
第二日再去,那身影还在,朱砚挽弓搭箭,几箭连发,气势如虹,可惜一介书生,一箭未中。
连续几日,那身影从未变过,像座永恒的雕塑。
偏偏朱砚最见不得永恒的,日日拿箭射他。
箭术日益精进,朱砚觉得今日一定能射中,结果正好接到皇上一封密函,就未去了。
“近日朝中盛传爱卿与敌将交好,还望爱卿亲取其首,以示清白。”
火舌舔过密函,灰烬纷飞似蛾。
朱砚一宿未眠,磨箭的吱吱声分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