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债》云木丸子

42、第四十二章 一诺

　　堂审结束，众人看完好戏，渐渐散了，六六终于找到空隙钻到小姐身边。
　　离衡低头看看身前出神的姑娘：“实在担心的话，就去问问看吧。”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林玄郢看到迎面走来的女子，停下整理卷宗的动作，站起身跑到桌案前，一副讨要夸奖的模样：“阿宁阿宁，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刚才的样子异常聪明睿智、英明神武、刚毅果决，宛如包拯再世？”
　　这孩子的脸皮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唐碧宁忍住揍他的冲动，瞟了眼桌上的卷宗，似不经意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苏尘容？”
　　“苏尘容？”
　　唐碧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咳，我是说……苏七……”
　　他了然，谈起正事，他的神情也正经了些：“如今，他已经招认，只要他交出作案时所用药物，验后的确有他口中所说效用，就可以将其定罪。他虽未伤人，但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要判起来还得再查查律法，深思熟虑，同县令大人讨论一番。”
　　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就没个准信？”
　　林玄郢想了想，道：“若是以我一人之见，那个苏七罪不至死，活罪难逃，流放的可能较大些。”
　　流放……虽知他非凡人，这些皮肉之苦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可她心中还是有些闷闷的。不过，如果身体上的疼痛能让他心里好受些，就随他去吧。
　　“阿宁，你似乎对那个人很关心的样子，你认识？”
　　他一句话就把她拉回现实中，发觉自己确实在他面前表露得太明显，此时若是矢口否认，反而更容易让他起疑，便道：“他不过是我一个故交的好友罢了，有过一面之缘。从前只觉他温文尔雅，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林玄郢点点头，忽然道：“你那个‘故交’是否叫李西研？”
　　她心里“咯噔”一下，扯了扯嘴角：“你开的什么玩笑？那个李西研不是百年前就过世了吗？我如何能与之相交？”
　　林玄郢靠着桌案笑笑：“玩笑话罢了，不要那么紧张。”他揉了揉脖子，“实在是最近被李西研和苏尘容的传闻闹得够呛，要不是突然站出来这么个人，我还真差点信了呢。你方才一开口就是‘苏尘容’，这不，我立马就想到李西研了。想来，你这段时间应该也被这个传说荼毒不浅吧？”
　　他神色如常，与平日和她闲话时的模样无异，她略略放下心，神色放松了些：“的确如此，不过，现在抓到真凶，流言不攻自破，也算是还了一方安宁。”
　　“这样细想下来，那人着实有些可恶。”他看看她，“那依阿宁之见，你是希望我判他重些……还是轻些？”
　　唐碧宁怔了怔：“我？”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林玄郢有些试探她的意思。
　　离衡微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她和林玄郢的距离远了些，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随之减轻。他眼神淡漠，替她答道：“王爷明智公正，判决一事，我相信王爷一定会秉公办理，给百姓及圣上一个满意的答案。我等目光短浅，人微言轻，还是不给王爷添麻烦了。”
　　林玄郢看了他握着唐碧宁的手一眼，笑了：“不过闲聊罢了，谈什么麻烦不麻烦？”又道，“头疼已久的案子终于破了，顾大人高兴，今晚在简香居设了宴，阿宁和离衡先生要不要一道尝尝西研镇的当地小菜？”
　　后半句问的是唐碧宁，离衡抢在她之前淡淡开口：“多谢王爷好意。不过前些日子，丞相大人来信道念阿宁念得紧，阿宁受不得马车颠簸，要想快些回溱城，我们得赶紧启程，怕是难以消受顾大人的盛宴了。”
　　林玄郢有些意外：“你们这么快就回去了？”
　　这件事，离衡之前也没有跟唐碧宁提过，她懵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这穷乡僻壤的，吃的住的都不习惯得很，不如早些回溱城，与爹娘还有哥哥团聚。”
　　她不知离衡说的是真是假，迎合他的话这种事，就像呼吸，自然反应，不需要任何考虑。离衡眼中露出点点笑意，紧了紧她的手。
　　林玄郢道：“说来，其实我也想早些返回溱城的，只是这里还有些后续琐事要处理，否则就能跟你们一道回去了。”
　　唐碧宁心道，还好你没能同我们回去。压下心中小小庆幸，道：“王爷，正事要紧。”
　　离衡：“王爷，我们还要去买些路上要吃的干粮，就不叨扰了。”
　　他们俩一唱一和，林玄郢实在看着头疼，挥了挥手，万般无奈：“行行行，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出了衙门，唐碧宁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跟出来，抱住离衡的胳膊：“我爹真寄了信过来？”
　　“编的。”
　　她松开他的手，嫌弃他：“你怎么老骗人？”
　　不偶尔骗一骗，怎么拐到媳妇？
　　离衡握着她的手重新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其实也不全是编的。”
　　“嗯？”
　　“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知道你不想再待在这里，备好东西，我们明天就回去。”他带着她走进一家糕点铺子，扫了一眼，从试吃的碟子里捏起一块如意糕伸到她面前，“要不要尝尝？”
　　她垂着眸子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糕点，甜意一直化入心里，弯了弯眼睛：“嗯，好吃。”
　　他擦了擦她的嘴角，对老板道：“帮我包起来。”
　　她咽下糕点，眼中的笑意褪了些，认真望着那个俊朗挺拔的青年。
　　她从没跟他提过她不想待在这里，但她确实打心眼里想离开。
　　呼吸着这方土地的空气，身处西研镇，对这个小镇的名字避无可避。每每提及，她便会记起情深缘浅的那两个人。她从未伤过西研，可她知道，生生世世，她都欠西研的，无处偿还。
　　她以为，只要她不说，就不会有任何知道，没有人因她的困扰而困扰，可心细如他，终究还是察觉了。纵使察觉，他也没有劝解她，跟她讲大道理，而是不着痕迹地照顾着她，理所当然，润物细无声……
　　不知怎么，她的脑袋里，忽然就冒出想跟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念头。
　　离衡回头看着突然握住他衣袖的姑娘：“怎么了？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我……”
　　“嗯？”
　　“我……”她要说什么来着？她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为什么要抓着他衣袖啊！？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六六嘴里塞着糕点，说话含混不清：“小姐，你怎么了……咦？小姐，你的脸为什么突然这么红啊？很热吗？”
　　她摸了摸脸颊，在离衡、六六、阿炎和店铺老板的注视下，第三次开口：“我……”垂着的眸子扫过离衡手上的东西，“我去！离衡，你做什么拿我的钱袋买东西？！”
　　离衡看看手上绣着玉兰花的藕粉色钱袋，恬不知耻：“因为我没钱啊。”
　　她总算是找到转移他注意力的法子了，抢过自己的钱袋，继续胡搅蛮缠：“没钱就能随便花我的钱了吗？花女人的银子，你不嫌丢人啊？”
　　离衡认真想了想：“不丢人。”
　　唐碧宁简直要被他的不要脸折服。
　　他道：“权当是嫁妆。”
　　唐碧宁：“……”
　　那老板是个明白人，忙作揖道：“恭喜两位喜事将近了，两位真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她恼羞成怒，把钱袋扔向他：“谁要嫁给你了！”几人的目光让她实在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极了，当然更多的是因自己的小心思而有些心虚。她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身就往外跑。
　　离衡勾了勾唇角，钱袋丢给六六，撂下一句话：“你家小姐的嫁妆。”
　　六六懵懵接下钱袋，抬头已经不见了离衡的影子。想着离衡先生应该是找小姐去了，有离衡先生在，小姐也不会有什么事。便从地上捡起拴着阿炎的狗绳：“走吧，阿炎，我们回客栈去。”
　　阿炎很想跟她说不要像牵狗一样牵着他，奈何喉咙被主人一气之下封住，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和狗叫差不多，只好作罢。
　　离衡疾步在人群中穿梭，入目全是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喧闹声和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耳中，他根本分不出神去分辨她的脚步声。他记得……她今天穿的是素白锦衣，鹅黄色百水裙，还有淡蓝色轻纱短罩衫……
　　脚步一顿，目光触及那个坐在湖边柳树下，浑身散发着哀怨气息的姑娘，稍稍松下一口气，抬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唐碧宁听见脚步声，侧首一看衣袍就知道是谁。继续搭着脑袋在膝盖上，看湖面上柳枝飘动的倒影。
　　离衡在她旁边坐下，掏出一包山楂糕，揭开油纸递给她。
　　她偏了偏头：“不吃！”
　　他也不勉强，朝湖边挪了挪，掰下些糕点碎屑，撒到湖中。徘徊在浅水处的金鱼看到食物，立刻一窝蜂涌上来，摇摆的鱼尾溅起小小水花。
　　“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他看着湖中金鱼夺食的情景，话却是问的身边的姑娘。
　　她绞了绞手指：“没什么……”
　　“嗯，”他捏下一块山楂糕，把剩下的就着油纸放到草地上，掰着手上的糕喂鱼，“可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定定看着树影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手掌上移动：“什么？”
　　“回到溱城，我们成亲吧。”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他的一句话在耳中不断盘旋……
　　“你是认真的？”
　　他道：“对你，我一向认真。”这辈子，他本只打算护她周全，其余的，不敢奢望。可既然她记起了从前，心中对他有了牵挂，他就不打算放过她。
　　唐碧宁之前的确莫名冲动地起过这个念头，可冷静下来，她却有些害怕了……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们回到溱城要多久？”他撒下手中仅剩的一点碎屑。
　　她回想了一下：“……两天？”
　　“嗯，”他回首望着她，嘴角携着一丝笑，“你还有两天时间考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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