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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互道珍重,不期重逢(六) ...

  •   韩江雪在里屋听到“问罪”二字,瞳孔微微一震,情不自禁想要冲出去,但理智让她死死控制住自己,分毫未动。指甲扎进手心的痛处,艰难维持着她的清醒。

      君臣云泥之别,在于生杀予夺。

      她韩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吟确有疏忽,这便前去请罪。”苏吟非但不慌张,竟还语气轻松地说道。

      听到他不慌不忙的声音,韩江雪的拳头微松,胸口紧闷的感觉稍缓。

      表哥乃少年俊才,从来智珠在握,又是二王血亲,想来是她太过紧张了。

      苏吟静静侧耳倾听里屋的声息几息,一丝温柔的笑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就在柳春扬诧异的瞬间,他忽然抬脚大步离去。

      柳春扬和报信的小吏愣神片刻,才急忙跟上。

      道御史府正堂,燕王大马金刀坐在堂上,眼底的阴郁浓得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将人吸进吞噬。

      苏吟进来的时候,玄昊禹抬眸冷冷盯着对方。

      柳春扬被燕王可怖的眼神,惊得颤了颤。

      “臣有罪!”苏吟毫不迟疑地面朝玄昊禹作揖深深一拜。

      “你当然有罪!”玄昊禹当即开口咆哮,吓得在场所有官吏立即垂首深拜。

      满堂军甲环绕四周,酷烈肃杀之气震荡,所有人都为苏吟捏了把汗。

      玄昊禹一手撑着剑站了起来,“苏云初,那些贼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将几十具尸首埋在人来人往的天子湖边。而你,却连半点风声也无。”

      “砰”一声,玄昊禹狠拍了一下桌案,“你这道御史当真尽责!”

      苏吟深深吸了一口气,“臣未能护殿下周全,已是罪责难逃。未能缉拿匪寇,更是罪加一等。”

      “你嘴上这些场面话,不说也罢。”玄昊禹阴沉着脸,“吾只要血债血偿!”

      “前陈旧人确该斩尽杀绝!”代王特使封寿麟一副义愤填膺之状,“舒氏自陈国覆灭四年来,聚居于天子湖。如今仍旧心怀怨愤,不忘殿下当年灭陈之恨,私养兵马,伺机刺杀,此时不除,只怕后患无穷。若舒氏复仇之心不死,将来必要祸乱天下。”

      苏吟低着头,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封寿麟字字诛心,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们这是要逼燕王灭舒氏一族吗?

      前陈公主如今为燕王侧室,舒氏旧势力依附燕王而存。燕王当年为展胸怀,恳求今上不杀舒氏,因此得以将一部分感念前陈旧主的能者,收至门下。

      而今这些人之中,有些颇受燕王重用。

      舒氏若诛,必伤燕王!

      “苏吟,你以为呢?”玄昊禹那双幽深的眼睛看向苏吟,声音不高,却叫人如芒刺在背。

      “封大人一心为国,无可厚非。”苏吟暗暗讥讽,慢慢道,“只不过……大人有何明证,舒氏私养兵马,刺杀殿下?”

      封寿麟向他投来目光,似笑非笑。

      “舒氏,如今乃本官域内百姓。本官有监察治安之责,当赏罚分明。如何能无凭无据,便要判他们死罪?”苏吟正色道。

      封寿麟仔细观察苏吟片刻,眸光锐利。想不到,苏云初这父母官还挺护短。真护短倒也罢了!怕就怕,他护的不是舒氏,而是燕王!

      “证据?”封寿麟冷笑一声,“几十具燕王亲卫的尸首便是铁证!”

      玄昊禹慢悠悠地看向他,眸光闪过一丝冷冽。

      “舒氏如今只余老幼病残,全族圈禁于天子湖畔,落魄到以耕田为生,无钱无粮,如何私养兵马?”苏吟淡淡道,“既能周密部署,又何必将几十具尸体埋于自家门前,留下后患?”

      “舒氏占据江南近百年,如今大厦倾覆不过四年。百年私藏,就算只剩些许零碎也足矣供养几十骑了。”封寿麟嘲讽一笑,“如苏御史所问,尸体为何埋于自家门前?若是匆忙之下,未及善后,也说得通。况且几十具尸首没几日便臭气熏天,舒氏又怎会不察?若非舒氏做贼心虚,又怎会坐视不理?”

      “天子湖确乃埋尸点,但不足以说明舒氏便是背后主谋。”玄昊禹坐了下去,把玩着自己的宝剑,“云初,本王如今问你要的,是在官道上劫杀本王的刺客。至于背后主谋,来日方长……”

      “殿下,臣已着人请舒氏族老前来受审。”苏吟面容平静,语气沉稳,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干净。

      封寿麟心里一个哆嗦。苏吟这是早有准备!

      难道他还想和代王作对不成?前阵子分明还睁只眼闭只眼,半点闲事也不管。好家伙,竟是只狡猾的狐狸!

      就在他恍神的功夫,御史府衙役已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堂上。

      “民夫叩见燕王殿下!”来的是两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看着瘦削得很,皮肤又干又黑,身上干净的衣服像是临时借来套在身上的,又空又大,洁净的布料衬得他们黝黑的面庞脏兮兮的,洗也洗不干净的那种,浑身透着一股饥寒交迫。

      玄昊禹认得这两个人。他们是陈国亡国之君舒宝侦的两位王叔,安德王舒睿和长沙王舒承。

      想想这二王当年也是华服在身,是何等的清贵威严。如今竟如此落魄不堪,纵然成王败寇,玄昊禹也忍不住感叹良多。

      “都平身吧……”玄昊禹长叹一声,悲悯驱散了些许阴霾,语气都变得柔和了些。

      苏吟在内的一众官员这才直起身,瞥见舒氏二王的那刻谁都没认出来,再看一眼俱都吃了一惊。

      这才几年?舒氏充为民夫劳役不过四年,就把人家折磨成这样了?

      不过一群老弱妇孺,何必呢?玄氏未免太刻薄小气了些!

      玄昊禹见在场官员皆已直起腰杆,唯他二人依旧跪地,身体战栗着,看着浑身虚浮无力,满头冷汗,终是不忍,“本王查案寻踪,不想得遇故人。今见二公,只为真相。不必害怕,只管如实相告。”

      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和犹豫。

      他们偷偷看了苏吟一眼,见苏吟轻轻点了点头,年长些的舒睿才大着胆子开了口,“殿下明察!民夫虽居天子湖畔,然外有监工,内余老弱,困于三分之地,不得自由。如何能提前获知殿下行踪,又如何能调兵遣将提前埋伏,击杀殿下一行?”

      舒承附和道,“殿下,阿兄所言不虚。我家从来谨守本分,循规蹈矩,只求平安度日,从不招惹是非的呀!”

      说完,两兄弟当即抱头痛哭。那凄惨模样,看着又卑微又可怜。愈发惹得旁人生出怜悯之情。

      代王特使封寿麟看见众人被他们煽动情绪,立即咳嗽了一声,“这世上有几个罪犯不喊冤呀?”

      封寿麟怒喝道,“你俩少惺惺作态,颠倒是非!你说外有监工,内余老弱,不得自由,无力犯案。本官倒要问问你,搬动数十具尸体前来埋葬,得是多大的动静?如何能无所察觉?为何你们上上下下不早来报?你们又是如何能使监工闭嘴不言?”

      官员们愣了一下,莫不是监工被收买或受胁迫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呀!大家跟旁边的人小声讨论着,看向他们兄弟二人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同情。

      舒睿见势不妙,急忙辩驳,“大人,民夫实在冤枉!若是对方夜深人静,小心行动,我们也察觉不到呀!何况埋尸点离我们尚有数百米,平日若无人靠近,谁又能察?”

      舒承已经意识到怒喝他们的这个人,明显故意针对他们,“大人,若小人真是凶手,绝不可能这样处理尸体。一则天子湖畔并不偏僻,二则尸首完整容易辨别身份,三则留下暴露的隐患。便如此刻,杀身之祸随时可能降临。何不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在场众人不由窃窃私语。

      说的极是!弄到偏僻的地方,毁尸灭迹即可。若真是舒氏所为,何必那么蠢,辛苦运回尸体埋在自家门前,留下这样大的隐患!

      如此简单的道理,大家却偏偏想得太复杂,怎样都绕不开阴谋。

      “满口狡辩!”封寿麟没料到这两个破落户如此能言善辩,火气直往头上涌。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受情绪左右,影响大局,“情急之下如何处理尸体,暂且不争。杀手用的兵器,为前陈军器监所制却是不假。尸体上残余的箭头即是物证!陈国覆灭,我大周接管军器监以来,依令销毁旧器,私藏旧器者一律以叛国斩杀!”

      古往今来,兵器管制严格,为防仿制,官方所出皆会在兵器上刻下记号。这是众所周知的。

      封寿麟抬头看向同僚们,“时至今日,试问谁能私藏如此多的陈国兵器?”

      一名官员朝玄昊禹拜道,“殿下,您是当日唯一生还的人,且与前陈军队交锋数回。依您看,匪寇所用可像前陈兵器?”

      “时伐混乱,不及辨别。不过□□剑戟俱全……”玄昊禹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就残军而言,这装备未免太完备。”

      “这就说得通了!”另一名官员赞同道,“匪寇□□剑戟俱全。兵器管制如此严格,他们却拥有如此完整的武器装备。除了正规渠道,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他们用的,是前陈留下的旧兵器!”

      封寿麟听了难掩得色,他走上前,盯着舒睿二人的眼睛冷笑道,“说回埋尸之事。数名监工早已向本官陈情,半月前某夜,你们赠酒送菜,之后他们整夜人事不省。监工所言,恰是燕王受刺当夜。你们派人刺杀燕王后,迷晕监工,连夜埋尸。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绝无此事!小人何曾送过酒菜?”二人大吃一惊,高呼冤枉。

      苏吟和玄昊禹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嘲弄之色。

      代王的手伸得好长,就连远在江南道的小小监工,都早已准备妥当!

      而那封寿麟步步紧逼,目的明显,心思急切得都忘了就事论事。尚未有确凿证据,只凭猜测,便要定罪了。

      苏吟对着一个小吏使了个眼神,小吏悄悄隐身而出。不一会儿,柳春扬带着两人来到堂前。

      “参见殿下!”

      玄昊禹瞥了苏吟一眼,许是对方准备充分让他很满意,他挑了挑眉微笑道,“堂下何人?”

      一身白衣的老者率先回道,“小人乃是仵作,负责查验天策府亲卫的尸体。”

      一身土黄色衣服的人回道,“小人乃江南道军器监下弩坊署工匠。”

      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有了然的,有看戏的,有惊讶的,有平静的,也有紧张不安的。

      “你二人有何事禀报?”玄昊禹看着他们的眼神,似好奇又似疑惑。

      那老者拜道,“回殿下,臣验尸发现尸体上残余少量尾翼被扭断的箭头,经弩坊署确认为前陈之器。然……”

      他顿了一下,似在斟酌该如何上报。

      “除此之外,小人还在一具尸首腹部发现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死者身上伤口之多比其他遇难者更甚,并存在很多挣扎的痕迹。除胸口和腹部外,其余皆为长枪所伤。小人猜测,应是杀手武器掉落,情急之下抽出随身匕首近身搏击。

      死者致命伤在胸口!杀手应是先刺中死者胸口后,再抽出匕首连击死者腹部。许因那匕首短小,又被死者临死前死死捂住,故而未被人取走。”仵作小心翼翼地说完,看向那土黄衣服的工匠。

      众人已猜到,这匕首必然大有玄机了。

      弩坊署的工匠双手捧着那把匕首,“殿下,正是此物!”

      封寿麟突然心如擂鼓,心里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侍卫从工匠手里取过,特意给众人看了一圈才呈给玄昊禹。

      这是一把名贵的白玉嵌宝石柄匕首。手柄为白玉所制,刻卷云纹,内嵌红蓝宝石,以金丝绞花边,呈现出一朵朵红蓝花朵。

      玄昊禹一眼就能认出它的出处。

      “这是内宫出来的东西。”玄昊禹轻描淡写地道出玄机。

      不经意抬头对上玄昊禹黑亮的眼睛,工匠心一跳,说话声音都有点抖了,“殿下明察!此匕首并非弩坊署所出,但刀背所刻’兴武年制’,可证其确非前陈之物。”

      兴武,是当今的年号。

      众人一时间哗然!

      明明是前陈余孽袭击,却出现了本朝利器。

      还是本朝内宫出来的名贵匕首!

      内宫尚宫局所制的宝物,却是遇袭案的证物。

      这意味着什么?

      匕首的主人是谁?

      为何手里会有皇家恩赏的珍宝?

      本来尸体上特意留下少许箭头已是耐人寻味,若非出现意外之物,舒氏只怕百口莫辩。

      埋尸案背后之用意……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远在皇城的那位……

      “尚宫局出来的东西一律登记在册,查!”玄昊禹垂眸,长睫倾覆下来,落下了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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