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江雪》折梨

10、第十章 互道珍重，不期重逢（五）

　　长安，邳国公府。

　　代王突然造访，国舅苏厢禾却并不意外。

　　舅甥二人慢步于国公府后花园。

　　苏氏祖籍蜀中眉山，家乡的蜀葵花闻名于世。故而，苏府后花园遍植蜀葵，俗名“一丈红”。

　　此花植株高丈许，花开成簇，色彩艳丽，花色繁多，花园内一片姹紫嫣红。

　　繁花倒映在湖面，波光潋滟，折射出七彩之光。

　　“长安城内，人人皆叹牡丹国色天香。奈何牡丹芳华易逝，舅父这蜀葵倒是常开不败，能共牡丹争几许颜色。”代王玄昊霖笑若春风，“可惜这美景也只有吾得以一观。表弟远在江南，白白辜负了这花团锦簇。”

　　“江南杏花烟雨，醉月迷花。非这小宅俗色可比。”苏厢禾眼神慈爱，笑容绽放的瞬间，就连自负容貌的玄昊霖都为之惊艳。

　　即使舅父年近半百，也依然能从他的轮廓中，分辨出昔日的绝美容颜。年轻时被称为“长安一绝”的面庞，无数闺中女子赞叹“君生我未生”、“诸后生再不能及”的惊人美貌，依然残存在他的脸上。

　　苏氏多绝色，此言不假！

　　新一代苏氏子孙，别人先不提，光苏吟一人就能引得长安城为之沸腾。

　　就连他们三兄弟，也被认为得益于苏氏的美貌血统。他们的母亲苏皇后，乃邳国公府嫡长女，年轻时艳冠群芳，虽被亲弟弟苏厢禾艳压，可也是女中翘楚了。

　　加上他们的父皇相貌平平，可他们兄弟三人却俊美出众，为其他皇子所不及，于是更佐证了“苏氏多绝色”的说法。

　　玄昊霖眸光一定，正好看见跟前有一株暗红色的蜀葵，妖冶撩人。他下意识手指一动，扭断了一缕花魂。

　　他捏着那株花放到鼻尖嗅了嗅，暗红色的花朵衬得他白皙的肌肤越发莹亮，疏朗正气的容颜分明透着慈悲，像是一心正道的仙人，又似普度众生的佛陀。

　　可他却辣手摧花，并无半分怜惜。花开正艳，因他一念之间半途凋零。

　　看代王毫不留情地扼杀他苏氏的这朵鲜花，苏厢禾神情一滞。

　　“花香正浓，颜色正艳。表弟离家数年，不知思念这家中景象否？”玄昊霖闻着花，眸光变得幽暗，唇畔噙着一抹浅笑，俊美的容颜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妖异。隐隐让人觉得，神明即将抛弃信仰，随时堕入魔道。

　　玄昊禹将那株花随手弃入湖中，展颜一笑，“舅父，要知道，花期不等人。”

　　苏厢禾品了品这句话，沿着湖边闲庭信步，片刻后淡然一笑，“我儿客居江南多年，许是忘了后院芬芳。待臣折花千里相送，想必他亦难逃相思意。”

　　玄昊霖笑道，“知子莫若父，想必表弟能领会舅父的良苦用心。”他的笑容徐徐绽放，面容似白玉兰花般莹润清澈，散发着玉色的光泽。

　　代王拜访邳国公府当日，邳国公苏厢禾即入广元宫面见皇帝。

　　苏厢禾一入崇銮殿内，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较以往更加浓烈，只怕兴武帝的身体更不如前了。

　　“臣，叩见陛下！”苏厢禾身着国公礼服，郑重行跪拜礼。

　　“今日休沐，不好好在家休养，跑进宫来做什么？”兴武帝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苏厢禾没有依言起身。

　　“苏慕？”兴武帝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世人皆知牡丹花郎苏厢禾，单名慕，字厢禾。除了皇帝，大约这世上已没人敢这样当面直呼他的姓名了。

　　“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垂怜。”苏厢禾抬起头，雍容又不失风流的面庞依然令人惊艳。

　　兴武帝想起自己今早照镜子时，看见镜子里有个糙大叔，突然觉得口水泛酸。

　　这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还是那般标志，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真是让人有点嫉妒……

　　想他这一辈子，只听人夸他：“陛下您英武不凡。”

　　“陛下您器宇轩昂。”

　　“陛下您威武雄壮。”

　　就没夸他脸好看的。

　　他娘的！

　　郁闷！

　　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缺什么？他的答案应该是——缺张漂亮脸蛋吧！

　　“爱卿如此郑重其事，所为何来？”兴武帝走到苏厢禾跟前，亲自扶他起来。

　　苏厢禾被兴武帝拉到椅子前，兴武帝单手摁住他的肩膀，“坐！”

　　苏厢禾顺着肩上的力道坐了下来，待皇帝也坐定，他才开口，“臣近日梳头，忽见生出白发。”苏厢禾隽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感叹，“小儿苏吟离家数年，至今尚未成家，为人父母常忧九十九。小儿独自在外，臣终不能宽心。”

　　见他说到“尚未成家”四字，兴武帝眼皮抖了抖，有点心虚。

　　苏吟年已二十五，和他同龄的世家子弟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要不是当年自己闺女喊打喊杀，苏吟早已成家，郑氏女如今已是苏夫人。

　　“婚姻大事的确耽误不得。”兴武帝向来威严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讨好的笑意，“苏吟若是有心婚娶，我那丫头只怕要欢喜过头了。”

　　苏厢禾的笑容顿时淡了点。娶谁都不娶你家这不懂事的丫头！

　　我儿子不喜欢你女儿谁人不知？牛不饮水，还非要强按头！

　　当年要不是皇后出面阻拦，只怕我儿子的幸福早葬送了。

　　苏厢禾很快调整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男女婚姻，还是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小儿身居江南多年，独居至今，可见江南世家女子不得他欢心。”

　　兴武帝笑容加深，等着他往下说。

　　苏厢禾一脸为儿子操碎了心的表情，“臣不得以厚着老脸，来陛下跟前为我儿求一个恩典。”

　　“爱卿不妨直说。”兴武帝很给面子地接过话。

　　“臣恳请陛下将苏吟调回京中任职。”苏厢禾长长叹了口气，“京中女郎大多端庄典雅，知书达礼，想必我儿更加欢喜。”

　　兴武帝愣了会儿，忽然扶掌大笑，“爱卿舐犊之情，朕亦能感同身受。不过嘛……道御史调任事关重大，朕还要思虑一番。”

　　兴武帝的目光透着点异乎寻常的兴奋，苏厢禾心领神会，低下头微微一笑，“臣，遵命！”

　　送走苏吟，内侍省少监冯春给皇帝换了新茶，“苏国公来得好快！”

　　兴武帝来到书案前，拿起中书省录事官早已拟好的圣旨。只要皇帝下定决心，发回门下省，一经校对无误即可颁发旨意。

　　无论如何，以苏厢禾之机敏狡猾，他迟早都是要来给自己递这个台阶的。

　　不过，兴武帝也觉得他这次来早了。

　　“苏慕近日见了什么人？”兴武帝不用想都知道，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冯春声音放轻，“代王今晨枉驾邳国公府。”

　　兴武帝握着圣旨的手收紧……

　　江南道，杭城。

　　因燕王亲兵接管城池，形势顿然有些剑拔弩张。

　　代王派来查案的人很快到了道御史府，刺杀案若是不给燕王一个交代，谁也别想安生。

　　韩江雪这些日子一直很不安，然而苏吟表现得十分淡然。

　　“表哥，此事你不作为，燕王和代王可会怪罪你？”韩江雪总觉得手里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安心，随手拿起墨条给他磨墨。

　　苏吟余光看到她在一旁用力地磨墨，无奈放下了笔。

　　“刺杀案让燕王吃了大亏，若是不让他扳回一局，代王恐怕不只是小舅子被挟持这么简单了。”得罪一个，好过得罪两个。

　　韩江雪这才抬起头，端详着苏吟清冷绝俗的脸庞，良久才轻轻道，“自从他入住御史府后，我就很心神不宁。”

　　室有猛虎，终究难安。

　　苏吟刚重新提笔，见她如此感叹，偏过头沉默地看她片刻才道，“此刻你便心神不宁，回京后又该如何应对？”

　　“回京？”韩江雪的确一直计划着回京，但此时苏吟就提起回京的事，意味着什么？

　　韩江雪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回，还是我们一起回？”

　　苏吟习惯了她的敏感，扭头随意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写字，“不日便有消息，稍安勿躁。”

　　两人皆不再言语，苏吟还是那样冷冷清清，韩江雪却不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也许，她该先一步行动。至少不能落在燕王之后，不如趁他分身乏术，趁机逃脱杭城。先一步行动的人，总是占据有利地位的。

　　“不可单独行动，以免落入陷阱。”苏吟低着头笔走龙蛇，沉默之中他突然出声，清冷的声音使韩江雪的耳膜一震。

　　韩江雪吃了一惊，心头颤了颤。不过看这话暗里的意思，表哥是打算护着她潜入京城了？

　　门外，疾步声传来，似乎有人朝这边赶过来。韩江雪急忙躲起来。

　　韩江雪刚藏好，就听见柳春扬在门外扬声道，“大人？”

　　“进！”苏吟只管书写，眼神专注。

　　柳春扬推门而入，语气比较严肃，“找到了燕王近卫的尸体。”

　　苏吟继续奋笔疾书，并未抬眸，“何处？”

　　“代王派来的特使，在前陈宗室聚居的天子湖附近，找到了被掩埋的尸首。”柳春扬特意强调，“燕王大怒！”

　　这一次苏吟没有再说话，他专心致志地写他的字。就在柳春扬忍不住要催促他作出指示时，苏吟把写好的文书递给柳春扬。

　　“上书陛下。”苏吟已将燕王遇袭以来的细枝末节写上，包括最新的尸首藏匿点。

　　事关二王，当今的两位嫡皇子，除了当今天子，无人可作出决断。

　　这封信一旦到达长安，恐怕皇帝只能令中书省重拟圣旨了。

　　代王如果按兵不动，也许一切会如他所愿，可他偏要自作聪明。

　　柳春扬刚接过，一小吏急忙冲进来，“大人，燕王与代王的使者请您前去正堂。说是……要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