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痴》林书愚

2、第 2 章

　　冠华的改日登门拜访是在半月之后的某个黄昏。

　　彼时辞元楼正在太傅府的闲云居里捧着一卷书简默看。管家踩着轻悄悄的步子进来同他请示:“大人，太子殿下正从承照门往这边来。”

　　因是在家，辞元楼穿的不是朝堂之上紫带华冠，只披了件简单的素衣青袍，辞元楼正整理着仪容，冠华那厢已经到了闲云居门口：“久闻太傅为人如清风霁月般开阔疏朗，今日太傅府上这一山一角皆是布置很有一番风致，果然不虚此名啊！”

　　辞元楼垂着头微微一笑，淡然自若：“太子谬赞了。”

　　黄昏四幕里，闲云居前大从大从的芍药开得正盛，细碎零星的素花绿从铺满了一路，一身绛红罗袍的太子摇着手中的折扇行来，漫天的红阳霞紫落在他身后，耀眼得如同一块绝世宝玉。

　　这宝玉上了前来，全然不似上次那般高傲无礼，弯着唇低着头向他有模有样的行了个师礼，又恭恭谨谨的将辞元楼请进了闲云居，才打开扇子道来了此行的真实意图。

　　太后寿礼将至，陛下命所有皇子公主皆须在寿宴当晚作诗赋送，一则讨年事已高的太后欢心，二则彰显皇家文采威仪。

　　胸无点墨的太子殿下得了消息，左思右想，才终于将这位陛下钦点给自己的老师想了起来，连忙亟亟的提了礼，前来拜访以求这位十七岁便高中状元，二十岁便被钦点为太傅，学识渊博、文采过人的辞大人提点一二。

　　“大人当知道，若叫我讲讲行军打仗用兵布阵之道，我还能说出个一二来，这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叫我写几首艳诗还好，歌功颂德别人我可学不来。”哪怕这别人，是他的亲奶奶。

　　纵情酒肉的太子殿下，早年随叔父上阵，曾亲身经历学习得一手好兵权之法，却对四书五经不感冒。殊不知万事皆相通，挑着眉打着折扇的纨绔公子到底还是没学通透的。

　　起初几日，太子倒是摆足了一副要认认真真补功课的样子。跟着他在闲云居里看书对辩，很有一番兴趣盎然的样子，挑着嘴角说得眉飞色舞。性子温和的辞太傅也不打断他，等他一门心思说了个底朝天，才微微笑着出声点破，哪里哪里过于迂腐，哪里哪里又过于激进。

　　如此三天下来，表面滴水不漏实则傲气凌人的太子殿下倒是真真服服帖帖的唤了他一声老师。殊知这一声老师唤下来，在眉目如画的太子殿下殷殷的笑意里，脾气老实的好先生辞元楼便被他扯着袖子赖了一回，“先生学识渊博，太后生辰眼看着就在六日后，我只怕学也来不及了，恳请先生就为我作一篇诗吧，不用太好，须得彰显我太子才华不输于四皇子便行，先生便行行好吧。”

　　四皇子自幼与太子便是很不对盘，太子虽为长子，却不过是个二品昭仪所出，而四皇子却是一国之母的皇后之子。冠华如今当上这太子之位其实是废了些功夫的，若不是身后有当年跟随着上过战场镇守边关二十万兵马的戌远大将军做靠山，着实是没本事在今天这个位子上如此荒废还坐得稳稳当当的。

　　辞元楼藻青色的衣袍被他从闲云居扯到了清梧苑，彼时清梧苑中满苑国槐树冠宽广，枝繁叶茂，淡白色的花树底下更显得一身粉蝶黄衫白玉高冠的太子冠华眸如瀚海，唇红齿白。

　　不懂拒绝的辞太傅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要长两岁的学生，到底还是无何奈何的笑着答应了。

　　天启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太后寿宴。当今太子冠华以一首清逸出绝七言诗，堪堪与当今才绝冠名的四皇子冠宇拼了个不相上下。坐在上首望着自己一众儿女的陛下大喜，赏冠华南海斛珠十八颗，颗颗圆润光滑，玲珑剔透。

　　未被挨骂反被大赏的太子殿下很是开心，领着宝贝带着一众酒肉子弟出了宫，在外寻欢作乐几天几夜，玉林酒肉，丝竹靡靡。

　　纵情欢歌后的太子终于不胜酒力，回了东宫心满意足的大睡了一场，直睡到第二天黄昏才按着眉心将将醒过来，此时才想起最大的功臣，辞元楼。

　　那一日太后大宴，辞元楼作为一品太傅，其实坐得离他不算远，但一干皇子公主依次排了下去，他便只能看见他不远不近的一个身影。

　　着了紫金袍，额带玉冠，比之其他两位雪白画胡子的老学究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他的眉眼其实算不得多么好看，极淡极疏朗，这样的气质底下，便称得整个人也要比底下那群低眉顺眼的老官员们清逸了许多。太子那时看着他，其实也不记得自己表现得如何，只知道念完后沉寂了许久，迎来了满堂的喝彩声。

　　彼时赞声欢呼阵阵，他的耳朵里却没有半丝声音，唯有静若停格的画面，辞元楼举起面前的酒樽，朝他远远的，极其浅淡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