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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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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兽”,是稚子们刚刚成为血族一员时就必须学习的基本概念之一。
它是血族的原初本性,是各种不加掩饰的各种欲望的集合。它引诱血族腐化和堕落,怂恿他们化身凶兽;它释放文雅外表下的野性,卸除亲和的伪装露出潜藏的狂瀑;它在凡人面前瀑露血族的伟力,在尊长座下揭发稚子的背逆;它是修业之路上的障碍,是王者之道上的陷阱。
血族的每一位尊长都会教导自己的血嗣如何控制并利用心兽,因为它吞噬理性,却能激发力量。而十三族中,以蓝血一族对心兽的控制力最为强大,但仍有两件事能唤起他们的心兽。其一,挑战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威;其二,诱发每一个血族都无法避免的对血液的渴望,简而言之,让他们挨饿。
蓝血一族往往只喜好某一种特殊的类型,比如金发的处女、白皮肤的少年、年轻的僧侣或者英俊的黑发男青年,如果食物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宁可饿死。
骄傲的、强大的、能够轻易控制任何类型精神力量的蓝血王者一族,最大的弱点就是挑食。
——资料来源:《血族:黑暗时代》
泷泽在黎明后回到近卫军宿舍不久,即迎来了意料中的访客——菅野女王的心腹兼自己新的直属上司,玉面骑士铁二。
‘殿下要见你。’新上司板着面孔言简意赅。
泷泽很想提醒上司大人,如今应该称呼菅野女王‘陛下’而不是‘殿下’,却在不小心瞄到对方铁锅底般的脸色后默默的闭上嘴。
矗立于泰利比城东北的海洛宫于一周内竟两易其主,这样的瞬变令一干服务于王宫的人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让新主感到不快而被划为叛臣同党。于是,在这样被新鲜绽放的玫瑰花香围绕的清晨时刻,华丽的海洛宫竟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安静的仿佛死去。
欧特琳德觐见厅。
泷泽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朴素衣裙的女子凭窗而立的侧影。她是如此淡然自若,即使全身上下只有右手中指那颗据说传自其母的红宝石戒指为饰,亦丝毫无损她的威仪。
“陛下。”
恍然间她才收回一直眺望远处尖塔的视线,眼光落在厅内另一人的身上。
“子爵大人的封地在哪里?”出乎意料的一问。
“……正是定春山边的奥瑟拉斯。”
“定春山……我将终生难忘……”女王踱着步,温和的声音充满感情,“定春山……还有杰伊塔,山下老爹,我的小妹妹——感谢您,为弗济,为我,所做的一切。
——泷泽子爵,我以以苏三神之名,赐尔定春山,封世袭定春山伯爵!”
“愿向您效忠。”
“现在,伯爵先生,请告诉我,我最亲爱的小妹妹,深田公主现在何处?”
泷泽退出的时候,那个人如其名的玉面骑士不出所料的还是笔直的立在锦廊上,在他经过的时候恭敬又倨傲的弯身行礼:“恭喜伯爵大人。”
多礼的令人讨厌,泷泽想。
“语言有时候比沉默的行动更能打动人心哟。”泷泽笑笑,在看到眼前人神色一僵的时候忍不住火上浇油,“代我向内姆勒队长问好。”
高效的皇家枢密院再次起了个大早,于菅野女王“训政”的第二天即开始审理僭王篡位和生濑夏木等人叛国一案,尚未正式登基的女王则列席旁听。
会上进行了紧张激烈的讨论。一干黑发白发的国家栋梁虽神情激动慷慨激昂,却仍然秉持有理有据有节的原则,对前任国王北村不幸逝世后发生的一系列惑乱朝纲败坏道德的罪行,从方方面面进行了论述与声讨。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所缺的只是如何处置贼人。
以外交大臣塔摩利为首的看守朝廷派对僭王和生濑等人的乱国行为义愤填膺,老伯爵振臂高呼“他们欺骗了全国!”时情绪激动的晕了过去,令会议不得不暂停三十分钟让带着嗅盐匆匆赶到的御医进行急救。而跟随菅野女王复国的新贵一派却意外的淡定,他们坚持必要保全僭王的性命,理由是“她毕竟也是先王的骨血”。
整个上午两派各执立场吵嚷不休,就差没冲过大橡木桌动起手来。到最后精疲力竭的谷原大法官不得不奋力敲着小木槌嘶声道:“静一静静一静!!我们听女王陛下怎么说!”
谦逊的女王原本不愿揷手,却在众人的一再恳求下不得不退让。
“我实不愿杀死与我同血缘的人。至于其他叛党……他们也是不得已,惩治首恶就算了吧。”
于是一片歌功颂德。
……
玛奇达心满意足的端着盛放文件的银质托盘轻轻走进铺着厚厚的整张波斯地毯的书房,代理管家一职的便利和美好让他忍不住微笑叹息。
躲在家里不见客的侯爵一如往常只松垮的穿着半旧的丝质睡袍,正顶着一头半湿的黑发斜靠在天鹅绒高背椅上,面前是艾缇威的特产烤小香肠和缇俾斯冰镇红葡萄酒,旁边水晶碗里盛放着自家庄园出产的新鲜可口的樱桃草莓。充足的睡眠让他即使下午茶被人打断还依然保有一份好心情。
“阿祺雅马还没有回来?”
“……没有。这是夏木夫人的侍女偷偷送来的。”
堂本侯爵展开信纸,边读边忍不住露出微笑。
忠心耿耿的侍从努力恢复平板的表情,保持沉着的声调请示:“该怎么处理?”
“给小猫咪垫窝太硬了——送给厨娘烤鹅好了。”
人类的智商的确堪忧,他想,一边转着玻璃杯欣赏血红的美酒。
“……您的急公好义曾驱使您将马车借给女王陛下和我。而今再陷危难,望您以骑士的精神力挽狂澜,联系缇俾斯攻陷泰利比保王救驾,我将与小栗公爵居中策应。事成后愿同享权势富贵……”
愚蠢的女人啊,竟看不到自己大势已去。堂本侯爵摇摇头,忽然眼光一闪——要去联合那个人?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傍晚的广场反常的热闹,市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等着看一出好戏——一下子处斩两个公爵,这可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人群一阵骚动。从囚车里下来两个带着刑具的男人,那脏污的白衬里和凌乱的发丝都没有呆滞的神色来的可怕。他们被押上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刑场,马上便有监刑官过来确认身份。当铃木一真子爵向身后一排见证人点头示意犯人身份无误时,人群“轰”的一下炸开了。
然而当之后神甫上来给犯人进行临终告解时,出现了一个小揷曲。按理说菅野女王既没有剥夺生濑和藤原的爵位(原因不明(其实是作者想不出来=~=)),那么他们就完全有资格向主教大人祷告。但是奇怪的是,自从王师攻人都城,主教小日向就不见了踪迹。有人说他把自己关在了纽斯格尔教堂,有人说他已趁乱逃出城去,还有人说他已被女王的手下斩首……无论真相如何,总之今天站在这里听取两位公爵犯人告解的,竟是个小教堂出来的无名神甫已毋庸质疑。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听着神甫念诵最后的祷词时,前王夫居然仰天流下泪来,然后突然精神崩溃的大喊:“我——我是无辜的!——我不要死!”
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刽子手慌慌张张的举起利斧;铁甲兵拾起两颗新鲜头颅,骑马飞奔挂上新桥。当最后一丝晚霞在天边散尽时,广场上的人终于散光了。
当侍从进来报告,犯人已经伏法时,善良的女王捏着麻布的手绢叹息了好久。她想她应该去看看她可怜的妹妹。
谁都没有想到,海洛宫里最神秘的牢房,居然就在人来人往的金色的觐见厅地下。
菅野女王隔着牢门,看着优雅的跪坐在地上的僭王内山,好半天才叹着气说:“他们……你知道,我必须安抚我的属下……”
被重新宣判为私生子的内山只是绞紧了手绢,细声说:“我知道,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们想置我于死地。”
“我无能为力,姐姐……我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那么,你现在已不是国王。”
“……那么,我可以回家了吗?”妹妹天真的睁大眼。
做姐姐的微笑,然后转身慢慢的走出牢房。
谁要你的施舍……这本来就是我的王位!
回家……?
她捏紧手绢,唇角勾得更高了些。
御厨和宫廷使女今晚吃尽了苦头。他们拿出全副精神,想给女王陛下暌违王宫数载后的首次宫廷晚宴一个美好的回忆,却被陛下无情的嘲讽剥尽了面子。
牛排老得切不动;面包硬得崩断牙;这是土豆熬煮的刷锅水?御厨的舌头没有味觉吗?
他们只好静悄悄的撤下晚膳奉上茶点,谁都没有勇气去探求女王阴晴不定的脸色下的真相。
月光下一队士兵策马而来,在向守门的河合出示令牌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向王宫……
“废物!一群废物!”连续的刺激让菅野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她扯碎了手上的情报,朝门外高声吼道:“铁二!给我把那个老女人抓来!”
初夏的夜晚空气已有些襖热,好在树林边有轻风小溪,给夜带来一丝凉意。
“我想,您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那位不请自来的夫人。”调笑的声音很不正经。
“请别那么说。”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而坚定的道,“那是抢夺我姐姐王位的叛臣,理应伏法。”
缇俾斯不世出的杰出国王,木村拓哉,此时终于转过脸,微笑的看向身旁并肩而立的少女。他在听说北村国王过世的当天就悄悄的率军渡海,从小栗旬公爵的封地登陆后伺机向泰利比城进发。就在昨天,他们迎面碰上从都城趁乱逃出的公主深田,而今天中午,又在通往都城的大路上遇到了率领几十个家丁匆匆忙忙奔向小栗公爵封地的夏木夫人。令人意外的是,身为公主的深田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帮助复国的提议;倒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女侯爵的夏木夫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军队就是为她那个被赶下台的甥女而来,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
“您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即使那将使您有机会登上王位?”
“不,不是时候。”
“您知道,您的姐姐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宽宏大量,到时您将如何自处?”
“我将尽力祈求她的理解,并在远离都城的修道院中度过余生。”
“随时为您效命。”这是木村国王给彼时尚是公主的深田的临别语。他望着带着夏木夫人的头颅赶回泰利比城的年轻的公主的背影,想着也许联姻是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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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掩映着黑影,从高大的橡树冠下悄无声息的溜进一处庭院,在绕过正中一个大玻璃罩扣住的胡椒架和刚长出嫩叶的番茄园地后闪身进人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
阴暗潮湿的石阶一直向下,两壁是粗糙的未经打磨的岩石,在零星的蜡烛光晕里折变出诡谲的摇晃不定的影。路的尽头是死巷,不,不是空无一物的死巷,而是用骑枪粗细的一排铁枝隔出来的一个单间。
是牢房。挂着许多生锈的刑具,关着一个滴血的犯人的,死牢。
泷泽左手挥去披在身上的纯黑的斗篷,右手紧握一个从石壁上取下的烛台,小心翼翼的把它安放在牢笼前的空地上。他倾前身,背光的面孔看不出喜怒,唯有瞳孔里倏忽闪过幽光。他望着那团蜷缩在墙角的物事,轻轻的以唤醒沉睡的婴儿的语气叫着:“东侍卫……东干久……”
蜷曲的身体瞬间僵直,然后慢慢的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努力的伸出早看不出原状的双臂,死命抠进地砖的缝隙里往牢房深处爬,喘息着泄露出太多太深重的恐惧。
“东干久……东干久……”依旧温柔的呼唤。
喘息声越来越重,终于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变为低哑的嘶声:“我……我不知道……还有谁认识黑木夫人……”
“你不知道……?你是北村国王的侍从,一定知道国王平时都吃些什么咯?”
“不!不……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了我……”
泷泽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他垂下眼睑,对着那张在血泊中混杂着恐惧与渴望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脸的东西露出悲悯仁慈的微笑。
可怜的人类。
他举起右掌,缓缓的张开手指,在他的时空中念力发挥,烛火摇曳间地上的影子若被赋予生命般动了起来。然后,烛台之影,铁枝之影,刑具之影,甚至石壁上岩缝间的影子,都扭摆着挣扎着,动起来,脱离基础,像最妖娆的阿拉伯舞娘那可以几乎扭到任何角度的销魂腰肢,像刚梳妆的美丽小姐那铺天盖地的细密发丝,延伸着,延伸着,一直到四面八方的影之手穿过围栏,缠绕上东干久的四肢,脖颈,越缠越紧……
泷泽就站在一边,专注的看着牢内的东干久,那个自北村国王死亡后就被生濑公爵秘密关押在自家花园里的前侍从,迅速的眼球凸出呼吸急促,皮下血管爆裂导致全身皮肤粉红一片,最后窒息而亡。
他轻舒一口气,转头欲离开此地,却不料迎面对上另一双惊惶的眸子。
“啊呀呀,我的美人,怎么如此不加保养,来到这不洁之地?”他微笑上前,就要牵住情人柔嫩的小手。
但是此时,他众所周知的情人,娇艳的安藤夫人,却如碰蛇蝎般一下甩开了他的手,蓝宝石般的瞳孔瞬间收缩:“你!你是谁?!”
泷泽作势捂住胸口,带着调笑的受伤语气步步进逼:“美人,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你好伤我的心!”他一把扶住他的腰肢,另一只手替他解下羊毛帽和斗篷,露出里面恢复男装的皱折假领和内着羊毛长袜的七分库。他抚上他的短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安藤咬住下唇,眼睛里有短暂的迷茫。然而多年苦训培养出来的坚定意志为他拉回清明,他倔强的瞪向泷泽:“你——你是怪物!”
“这可真伤了我的心。”泷泽撒娇的弯一弯眼,伸指轻蹭怀中人惨白的嘴唇,然后毫不犹豫的口勿住它——
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