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画染绝

4、第三章 庭前柳（三）

　　第三章庭前柳（三）

　　两个人第一次合作，却十分默契。湛雪站在叶晏的身后，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佛珠散发的金光化为半圆形的屏障将长竹抵挡在外。叶晏趁机转手给湛雪塞了一打符纸：“你看着用，烧不死他。”

　　这莫不是哪个隐世家族出来，擅用符纸的天师很多，玄学界举足轻重的重山观就是以符箓出名。可谁也不像叶晏这样摸符箓一摸就是一打的。要知道符箓这种东西制作起来是凝灵力修为于笔尖画于符咒上封印在符纸里面，最是损耗心神灵力。如今一张最普通的符箓的价格都被炒的节节上升。而叶晏给他的全是最为贵重的幽冥火符，这种东西不一向是镇派保命所用的么？

　　这念头转瞬既过，湛雪毫不犹豫的抽出一张符纸对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长竹拍了过去。轰然炸开的幽蓝火团包裹住翠绿的长竹，无数的灰烬飞扬，一个个黑黝黝的虚无几乎使梦境支撑不住。

　　柳心的脚下是散发着森冷温度的火焰，幽冥火是没有温度的，不伤活物，只毁阴邪。他施施然落下，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所有的黑洞瞬间被新长出的绿竹补充消失。叶晏抓住机会抛出数十张天雷符，乌云快速的聚拢，根本不给柳心反应的机会便骤然降下。柳心的身影被埋没在雷光之中。

　　湛雪收回佛珠，无语片刻，将幽冥符还给叶晏。叶晏蹙着望着天雷织就的电网中心，摆摆手道：“和尚你业务能力不行啊，怎么捉鬼的。这种千年的鬼王根本不是天雷能劈死的。何况我叶家老祖宗祖训，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不能无故毁人轮回，多大仇啊。”

　　湛雪一愣，第一次打量这个一开始就显得十分散漫任性的少年人。随后发现，那无处不在表露他的自负的美丽皮囊之下，竟有一双光芒内敛的眼睛。一双与美艳轻浮的皮囊截然不同的眼睛，深重而自持。

　　于是湛雪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如实说道：“贫僧不是天师。只是韩夫人乃本寺香客，定要贫僧前来，贫僧粗通岐黄，方才应下。”

　　哦，原来是售后服务。等等，你说你一个真和尚假天师怎么知道那么多！战斗力杠杠的，甩出一大群新老天师一条街你知道么！

　　叶晏又抛出十张天雷符，确定暂时将柳心困在中间后，道：“鬼王灵力太强，我近不了他的身。你帮我个忙。”

　　湛雪想了想，竟没有多问便答应了。

　　柳心被围困在天雷中间，垂着眉目，神色淡淡的。他盘膝坐在地上，琴便平放在膝头，指尖拂过琴弦，轻柔中透出入骨的风流来。琴声泠泠，角度再刁钻的雷电便都无法近他的身碰到他一角衣袍。

　　眼看两波天雷都渐渐消散，柳心拍了拍衣袍站起来，端正修长的身姿沾着改不去的柔曼，却又不似个女子。

　　“小柳，小柳，你在哪儿啊。小柳！”

　　天空突然响起孩子焦急的找寻声，柳心拨弦的手一顿。

　　“和尚！”叶晏抓住机会祭出十数张幽冥火符，柳心迟疑之下被火墙包围。

　　“小柳......呜......小柳，你快出来，我找不到你......小柳......”稚嫩孩童哽咽的呼喊声不停的在空中响起。

　　湛雪冲进幽冥火海里，柳心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转身便往火焰里走。湛雪出手拦住他，柳心灵气虽然强，赤手搏斗却是为难他了。

　　柳心脸色难看的震开湛雪。现在没有时间同他们纠缠，他必须立即回去。柳心的急切湛雪看在眼里，手上招式又快又精妙，没一会儿便控制住了柳心的右手。

　　柳心的琴掉在地上，袖子被幽冥火撩去了一大半，陡然狼狈起来。

　　韩昀终于哭出声来：“小柳，你在哪里呀......呜呜......你别不要我......呜......你别丢下我......呃......一个人......”

　　柳心突然觉得自己没了办法。他反转手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磕嗒”声，像是转动的机关。冰冷的双反握住湛雪的手腕，湛雪眼眉不动，另一手点上柳心的眉间。同时，尖锐的指甲抓破湛雪的手腕，血液喷涌出来，森冷的阴气立时冻住了湛雪的半个身体。

　　“......小柳......”

　　湛雪指尖停住，一滴鲜红的血珠却已然点上了柳心的眉心，柳心温润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了一瞬，光滑的皮肤渐渐崩裂，目光失去了神采。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叶晏知道湛雪成功了。

　　......

　　叶晏揉了揉额角，睁开眼睛熟练的开始打量四周。旖旎朦胧的烛火，曼曼的纱帐，脂粉的香味与酒味杂糅在一块儿，人声喧闹，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叶晏判断出自己应该是到了古代红灯区，传说中穿越者必去古代三大特产之一，俗称青楼。

　　叶晏又瞧了两天，发现自己的三观有点裂。眼睁睁的看到一个涂脂抹粉娇娇媚媚的小姑娘被客人搂在怀里扒了一大半儿衣服，露出了平的不能再平的胸。叶晏拿自己人体素描的期末成绩发誓，那声音嗲的他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姑娘”性别男。所以，这还不是个普通的青楼，不止有“姑娘”还有“公子”。

　　叶晏不由想柳心身上奇特的气质。结果思索半天也只能得出一个“忙着打架了谁有功夫瞅他长得怎么样”这么一个结论。好在响彻大堂的铜锣声敲醒了他。他此时站在二楼，正对着大堂上的台子，属于视野最好的那一卦。应该是青楼□□宴，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依次上台献艺，完事儿了价高者便得了她（他）的第一夜。他观赏了半天，一个个年少或者说年幼的男女上了台又下台，他愣是没发现这里头男孩儿女孩儿有什么不同。

　　大半场下来价钱最高的是个反弹琵琶跳舞的少年，叶晏直到他跳完都还信心满满的觉得这绝对是个妹子，然后他就被打脸了。柳心出来的时候也和前面的男女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抹着脂粉一样盛装打扮。可叶晏居然一眼就认出来十五岁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稚气的柳心。若要说他和前面的人有什么不同，大抵就是他的舞跳得格外的差些。

　　弯腰的时候腰肢不够柔软，挥袖摆手的时候手腕不够柔美，回眸一笑都与妩媚不搭边角。反而在低垂的眼睫透出些许冷淡来。他穿了浅粉色的衣衫，袖口衣襟绣着盛开艳丽的桃花，可偏偏他一点桃花的妖冶都不沾。琴声不疾不徐轻轻缓缓，舞步不魅惑不勾人当是全场视觉效果最差的。可叶晏第一次，就只这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便不得不承认有的人美丽却不在皮囊。

　　柳心不够美丽不够惊艳甚至不够清纯，但是他在这个性别颠倒吃人的楼子里守住了他自己。你要柔情似水得客人喜欢，你要温柔小意哄客人开心，你要像个女人像一个有着男人身体的女人，因为客人喜欢一切为自己的前程。

　　在这种地方，男人的处境比女人还不如，最宝贵的时间就年少那么几年，因为当你长高长大不清秀了便会为人所厌弃，且届时你也无法像女人一样给自己找个良人。不论男人女人都嫌弃恶心一个当过“女人”的男人。

　　被卖来青楼的大多都是被父母出卖，当真无处可去，所以在自己最值钱的那么几年一定要给自己卖个好价钱。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有许多人不肯的。我是个男人啊，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可楼子里的妈妈总有各种办法将你的脑子洗干净，将胡乱糅合着的她的宝贵经验塞进你的皮囊里，组成一个她喜欢的能给她赚钱的“四不像”来。

　　可柳心不一样。他的身上也有被拆碎了骨肉强塞进去的柔，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男人，男人可以跳舞，但男人的舞蹈不是靠柔美与媚态。他知道他弹的琴是极好的，若他肯再下功夫一些再乖一些再多听妈妈的话一些，他的过去与未来都会好过许多。但是他不肯。哪怕在这个等同于确定他未来价值的酒宴上他同样不肯将自己当作一个女人。

　　可惜，在台下台上坐着的人没有一个能看到他皮囊之下的独属于柳心的风流。他们望不穿天生的皮相，看不到独属于柳心的岁月所馈赠的绝美骨相。

　　傅越席，买下柳心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又给了叶晏一个响亮的打脸，略疼。

　　整个宴会下来，柳心□□的叫价平平，可耐不住某个小学毕业生直接赎身啊。且赎身的理由还是:“我觉得他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虽听不大懂音律，却觉他弹的琴我格外喜欢。”

　　于是偷偷跑出来的小侯爷愉快的买了个男宠回去，寻了个清净地方盖了几间雅致的茅屋，高高兴兴的将人藏了起来。良善单纯的一个孩子，喜欢听人弹琴便将人买了下来，时常来寻人也多是听琴，至多再吃一顿柳心做的不那么可口的家常小菜。

　　叶晏感觉得到，柳心感激傅越席，也真心的喜爱这个有几分任性又极体贴纯真的孩子。熟悉之后慢慢的近乎将人当作了自己的弟弟般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