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画染绝

3、第二章 庭前柳（二）

　　第二章庭前柳（二）

　　韩昀闭着眼睛边与睡魔做抗争，边抓着柳心的手帮他揉手指。

　　冷冷的月光倾洒下来，那是一个小巧而雅致的茅屋，茅屋边上是一小片青翠的竹林，竹林之外是连绵的房屋与曲折的小巷。若朝更远的地方望，原来那是一座繁华的城。城中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里面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城四周分为四个区域，高门显赫的官家侯爵，数不清楚名字的京官宅邸，富有兴盛的商人族户，劳苦却也体面的平民百姓。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不外如是。

　　可外面的繁荣锦绣与柳心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竹林里与竹林外就像是两个世界。竹林外的人犬马声色，名利钱财劳劳碌碌的来了又去，被这座城池这个国家裹挟着往前走。竹林里的人听着风卷起竹叶，看着云卷云又舒，一生惟愿此心不改。

　　韩，昀。韩昀......柳心将小小的孩子拢在自己的怀抱里，他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阿昀，你母亲寻了人来找你回去了。”

　　屋中昏暗，唯留了一盏灯放在桌子上。昏黄朦胧的灯光投下黑暗模糊的影子，温润的面貌一半在烛火下一半在阴影中。韩昀的瞌睡倏然全消了，他搂住柳心的脖子，双脚齐上将柳心压倒躺平在床上，八爪鱼似的紧紧的缠在柳心的身上。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他有些慌乱，生怕最好说话不过的小柳会将他送回那个冰冷的地方。他是害怕的，害怕离开他抱着的这个人。

　　“小柳，我不回去。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我不跟他们走。小柳，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好不好？”他口中恳求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柳心有些恍惚，一样的月光一样的茅屋一样的人。半大的少年，是几岁呢。是十四岁，是了，那年他十四，情爱是什么都还懵懵懂懂不甚明白的年纪，偏偏要装作是个长大的人了。带着一身伤痕的少年倔强的抱着他，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说要与他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沉默不答应，他就好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明明他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明明那个少年拥有着这偌大的国家万万人都羡慕的权势、爵位。可那个人啊，说他什么都不要，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他。

　　十四岁，知道什么呢？话说过便忘了，誓言应下了转眼便能推翻。喜欢不喜欢，爱慕不爱慕，还不是他一句话一个高兴不高兴。却偏偏要他当了真，一个十六岁的一无所有的为他买卖下的男宠罢了。或许便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吧，那日之后他便拥有了一个两个人的诺言，于是到死了都不肯放下。

　　我的小侯爷啊，你说的一生一世怎么就一把大火烧了干净了呢。

　　柳心不说话，韩昀彻底慌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还不懂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分离就已经感受到了痛苦。莫名的想要大哭一场，却又觉得哭得嘶声力竭也还是难过。

　　“呜......呜......小柳，你别不说话呀......呃......你别不要我......我很乖的，我就跟着你......呜......小柳你别不要我......”韩昀瘪着嘴，哭得直打嗝。他胡乱摸了一把脸，又紧紧搂住了柳心的脖子，脸凑在柳心的脖子上，湿漉漉粘糊糊的。

　　柳心眨了眨眼睛，拍了拍他的头：“说什么傻话呢。是你的家人来找你回去了，我还能强留着你不成。”

　　“不要！呃......我不要回去！”韩昀浑身都在发抖。

　　柳心不疾不徐的拍着他的脊背：“你不要他们了吗？”

　　韩昀哭着，声音闷闷的：“我只要你。小柳，我只想要你。我.....呃......我可以不要新玩具也不要新衣服，我不画画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他们有没有我都一样，但是我不可以没有你的。”

　　听听，多么动人的话呀。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抱着我撒着娇落着泪，说什么也不要，只要一个我一个一辈子。最后，你娶了一位贵女。我原本低贱，不敢奢求，你给了我奢望，又亲手毁灭给我看。人心易变，少年多改，原来如此。

　　柳心笑了，眉目出压着一抹化不开阴影：“永远么？永永远远的和我在一起，不改了？”

　　“嗯。”韩昀生怕柳心感受不到自己的决心似的，狠狠的点了两下头，磕得柳心骨头疼。“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谁都不要，只要你！”

　　“好。”柳心抬手抱住他，“你不想走，就没有人可以带你走。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我愿意！”韩昀趴在柳心身上，说道。

　　柳心将他抱起来，眉目间温柔的都不像一只厉鬼了。他细细的擦去他脸上的眼泪，笑道：“哪儿来的小花猫儿呀。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呢。走吧，我带你去洗脸。”

　　韩昀脸颊一红，缩到柳心怀里不说话了。柳心抿着唇笑，将他抱到凳子上坐好，自己端了热水来给他擦脸。将韩昀收拾干净放回床上哄睡了，他才去洗澡换衣裳。

　　叶晏与湛雪走了小半个小时觉得不对劲。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堆火球之外再没有出现任何攻击。这显然不符合常理，警察都到了老窝门口了，放一发空枪暴露了位置就躲着不动弹了，心里祈求警察别找着自己？除非那鬼嗑错了药了，否则干不出这么智障的事儿。

　　可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叶晏抱着胸不耐烦的望着面前依旧望不到头的葱翠的竹林，颇有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拿符箓的手的意思。一把火烧了多干净啊，不行啊，人质还在对方手里呢。等会儿厉鬼没搞死，伤了孩子他向谁说理去。

　　“啧。”叶晏摸出自己的符箓，一张张仔仔细细的数着。

　　湛雪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道：“施主，月亮一直没有动过。”

　　叶晏数符箓的手一顿，抬头望去：“......和尚，你在开玩笑半个小时就算它动了你能看出个......啊！”他默默将中间的字消音。

　　湛雪听见他话语中的停顿，莫名的望了他一眼，眼眸深沉却清透。“贫僧一直在想，引梦入梦只言道入施术者梦，却没有说入施术者的哪一个梦。”

　　叶晏明白他说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和韩昀可能并不处于同一个梦境里。”

　　“此事虽未在典籍中有所记载。可千年厉鬼，执念深重，修为不可测。难保他做不到一人入二梦。一者为韩小施主的梦，一者为他自己的梦。我们或许便是在他的梦境里。”湛雪说话的调子一直不紧不慢，看他的模样顶天了也就二十五六，却给人一种十分稳重值得信任的感觉。让人下意识听从他的话。

　　叶晏抽出三张火符：“那就烧了。幽冥火我这里有的是。”

　　湛雪不知道是对叶晏的简单粗暴无言以对，还是惊讶于专克阴邪的幽冥火竟然出现在一个看起来还未出校园的学生手里。与邪祟打交道虽说不能以年龄论能力深浅，可大部分确实是年纪越大见得越多，修为与驱邪能力才越强。不论是学识还是见识又或者是修为都是需要积累的。可显然，这两个人都超过了正常玄学界后辈的能力范围。

　　这柳心姗姗来迟便听到这一句，他出身道：“好大能耐。”

　　本是嘲讽，奈何他的嗓音偏柔，哪怕是冷下声音来说话也改不了原本的柔和意味，乍一听起来还真不像，更像夸人。

　　叶晏话不多说，直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扔了一张符。他轻巧的一挥手，符纸便如同利剑一般破空直去，幽蓝色的火焰轰然从符纸中涌出炸开，茂密的竹林立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吃了一般被火焰飞速的烧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柳心在半空中临时飞身躲避开，浅浅的湖水色的衣裳划开一道优美的弧度。这只鬼，他没有绝美的容貌，可一举一动都自有一番从容若舞可入画的意境。
　　他抱着一把琴，脚尖似落未落的点在翠竹最高的一支竹枝上。

　　“他说了，不愿同你们回去。”柳心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两下琴弦，毫未将破碎的梦境放在眼里，似乎在脚下蔓延的阴邪粘上一点便会被点燃的幽冥火根本不曾存在。

　　八岁大的小崽子知道什么玩意儿啊，还不是你哄什么他说什么。叶晏张口便想说道。但柳心显然没有准备再同他们废话的意思。琴弦一挑，音波荡漾，万千长竹拔地而起看似无章却是有序的将叶晏与湛雪围在中间避无可避。

　　叶晏神色一凛，左手往后腰一抹祭出三张符箓，两张幽冥火在长竹戳到眼前之前爆开，一张引风符将火焰吹得更凶猛，直冲柳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