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纪》荷叶田田

23、昆阳（一）

　　议事堂上，王常，王凤，王匡（备注：史载王匡此时身在宛城），李轶，邓晨，马武等人听完阴兴的叙述，神色各异，大堂上一时静默无声。
　　半晌，王常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们赶紧商议如何守城才是。”王凤跳起来，大叫：“颜卿（王常），你疯了，昆阳城中现在只有七八千人，你想让我们都去送死吗？”
　　王常怒喝：“成国公意欲如何？”王凤冷哼：“我们一路攻城，夺得这许多财物，岂能便宜了王莽老贼？咱们现下立即召集将士，将所得财物尽数装上车，赶紧撤离此城。”
　　“噗哧”正在捧盏牛饮的阴兴闻言，一口将水尽数喷出，呛咳不止。
　　李轶慢吞吞道：“阴兄弟可是对此有看法？”阴兴呛得脸色通红，正欲答话，旁边刘秀伸出手，轻轻拍击阴兴后背，温言道：“君陵，你远道前来报信，想必渴得厉害，你还是到一边去休息片刻吧。”
　　刘秀随即转身面向王凤等人，恭声问道：“不知成国公打算向何处撤离？”王凤道：“自然是向定陵，堰县方向。”
　　刘秀微微一笑：“如今我们兵少势弱，突然遇到如此强敌，全靠将士们上下一心，尽力抵御，方能保全；如果遇到强敌，望风而逃，兵力分散，势必全军覆没，无一幸存。眼下宛城久攻不下，陛下也不可能派兵前来相救，如果昆阳城一破，莽军长驱直进，恐怕围攻宛城的汉军，亦不能保全。事态虽然危急，形势却是分明，诸公不去思虑如何同心协力，共破莽军，反而想牢牢守住妻儿财物，难道妻儿财物，就能够这样保全吗？”
　　“哐啷”一声，王凤一把掀翻身前的案几，脸皮紫胀，怒喝道：“刘秀，你一个无知竖子，你怎敢在我们面前大放狂言！”王匡冷哼：“刘秀，你没有妻儿，孑然一身，才能如此出言不逊，说到底，你有什么胆略，敢在成国公前如此放肆！”
　　王凤犹如被人火上浇油一般，跳起来手指大堂出口，恨声道：“军前议事，原本就无你这等竖子说话的份，出去。”
　　刘秀一笑，起身施礼，镇定如恒，转身离去。刚出大堂，就看见阴丽华担忧地盯着自己。
　　刘秀心下一暖，快步走至阴丽华跟前，牵起阴丽华手腕，冲她一笑。阴丽华抬头看着刘秀，叹道：“不想成国公如此短视。”
　　刘秀知她定是听见了王凤话语，摇头道：“婳儿，你本不该来的。”
　　阴丽华道：“事态紧急，我也顾不得多想。秀哥哥，你放心，婳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刘秀凝视着阴丽华脸庞，眼神温柔醉人，叹气道：“婳儿，我该拿你怎么办？”语气中满是无奈的宠溺。
　　阴丽华抬头迎视刘秀目光，低声道：“秀哥哥，我知你不愿婳儿身陷险境，但若你身处险境，婳儿又岂能安稳？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刘秀心头巨震，情不能抑，手中微一使力，已将阴丽华紧紧搂在怀中，手臂使力，直欲将怀中人儿融入骨血，半晌方道：“好，婳儿，我们不离不弃，生死与共。”语毕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想：哪怕是天塌下来，只要两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可畏的。
　　忽然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刘秀凝神听去，脸色一沉：“这么快！”阴丽华问道：“什么？”
　　刘秀紧握阴丽华纤手，解释道：“适才你们告知莽军来袭，我即派斥候（军前探）前去打探，不想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莽军前卫已快抵达了。”
　　阴丽华闻言轻哼：“成国公他们不是想携财后撤么？如此一来，他们可没法撤退了。”刘秀闻言，心中一动。
　　此时几名斥候看见刘秀，翻身滚下马来，顾不得施礼，跪于地面上便道：“禀刘将军，莽军前锋已到城外，现已在城门外安营，请刘将军……”刘秀不待他说下去，一挥手，道：“将你等所知军情，尽速向成国公禀告，请他速作定夺。”
　　斥候一声“诺”，随即奔向议事厅。刘秀转身对阴丽华道：“婳儿，昆阳一旦被围，事态必然危急，从现在起，你紧随我身边，不可轻离。”阴丽华看向刘秀，眼底一片清澈信任，道：“诺，谨遵刘将军令。”刘秀伸手一刮阴丽华鼻梁，叹道：“真想将你塞到袍袖里，如此方能安心。”阴丽华笑道：“哎哟，你不如拿铁箱将我锁上。”
　　两人正说笑，邓晨从议事厅匆匆出来，看见阴丽华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阴姬，你如何在此处？”
　　刘秀抢道：“婳儿随君陵前来报信，时间仓卒，我也不及告诉姐夫，姐夫勿怪。”
　　邓晨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唉，阴姬，你自己务必要小心啊！文叔，快随我进去，成国公他们有事相商。”
　　刘秀叹气：“他们可听得进我的话么？”邓晨道：“文叔，成国公他们适才失态，你也不必和他们计较，如今事态紧急，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刘秀笑笑：“姐夫多虑了，我随姐夫进去就是。”转头对阴丽华道：“婳儿，你安心在此等候。”阴丽华点点头，目送二人进去。
　　时值夕阳西下，阴丽华经过这一天的奔波，已是疲倦不堪，信步走至堂前大树下，倚着树身软软坐下，目光所至，唯见天边一片绚烂云霞，阴丽华只觉这云霞亮得出奇，天地万物似乎都被这片云霞晕染上一层光亮，心下不禁隐隐不安。
　　忽然听见“哐啷”一声响，似是器皿被人投掷于地面，阴丽华惊跳起来，只听一男子暴躁喝道：“你们都说守城，守城，如今城中只有八千人马，如何守城，啊？”
　　阴丽华心下一紧，脚步不觉悄悄挪近议事厅，却听见刘秀道：“成国公所虑甚是，昆阳城中只有□□千人马，势难出战，幸亏城坚濠阔，尚可相持。但外无救兵，内乏粮草，最多亦不过守住月余，眼前只有派出数人，至定陵与堰县，召集守兵，内外夹击，方可解围。只是谁守谁出，还请诸位自行商议。”语音清朗温润，无形之中已平息了众人的焦虑。
　　刘秀话音刚落，厅内厅外俱是悄无声息。良久方听见一男声道：“常愿守城。”随后听得王凤声音：“我和定国公（王匡）守城。”
　　刘秀随即问道：“谁愿出城求援？”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厅外，阴丽华只觉心跳越来越快，两手手心俱是冷汗。
　　果然刘秀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诸公既然都愿意守城，秀愿出城求援！”寥寥数言，掷地有声，厅外阴丽华紧紧捂住自己嘴唇，泪珠悄无声息的滴落尘土中，转瞬无踪。
　　忽然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文叔，我随你去。”“我亦愿往。”“刘将军，算上我一个。”刘秀慨然道：“好，待我等领来援兵，共破莽军！”
　　王凤此时却冷声道：“刘将军，你们冲出城去，若是援兵不至呢？”邓晨怒道：“成国公，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王匡接口道：“伟卿（邓晨）别急，我们的意思是，刘将军无妻无子，他在这城中可没什么念想，若是大司徒还在此处，刘将军必然念着兄弟情分，拼死救援昆阳，这样守城的兄弟们也不会胡思乱想了，我们也好安定军心哪，你说是不是，刘将军？”
　　刘秀冷冷答道：“定国公思虑周到，只是我大哥并不在此处，倒叫两位上公为难了。”
　　王凤道：“伟卿素来勇猛，又是刘将军姻亲，留下守城，岂不两全其美？”阴兴忍无可忍：“我们这里只有十余骑，你们还要扣下伟卿，怎么，两位上公是要我们血溅沙场？”
　　王凤“嘿嘿”两声冷笑，默然不语，竟似咬住邓晨不放。邓晨怒极，道：“好，我便…….”“邓将军，突围求援，何等大事，你怎能滞留于城中？大丈夫立世，自当驰骋沙场，邓将军何必在此作无谓纠缠。”随着清脆的声音，阴丽华已登堂入室。
　　刘秀听见阴丽华声音，心头巨震，握着剑柄的手暗自用力，似欲将剑柄捏为齑粉，面上虽神色如常，眸底却是一片冷凝，唯有极亲近的人方知那片冷凝下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阴丽华不敢去瞧刘秀，只对着众人一揖，道：“新野阴氏丽华，拜见诸位将军。丽华恳请两位上公，让邓将军出城求援，丽华愿留在城中，以俟援兵。”座上众人大多识得阴丽华，见她另报姓名，方恍然大悟。
　　王常惊道：“这不是邓医士么？不想竟是…….”阴丽华含笑截断他的话语：“我愿留在城中，战事中将士们一旦受伤，丽华可稍尽绵薄之力。如此，军心可稳么？”阴兴断然否决：“不行!”
　　王凤却“嘿嘿”一笑，道：“刘将军‘娶妻当娶阴丽华’之语，军中上下皆知，如此军心可稳！”
　　阴兴厉声道：“休想！小四，戴上佩剑，和……..”“三哥！”阴丽华颤声道：“小四若在此时出城，必定会连累你们。如今军情紧急，你们早一分出城，昆阳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三哥，快走吧！”
　　刘秀此时方涩声道：“君陵，丽华说得有理。”阴兴气结：“你！”刘秀却转身对王常深深一揖：“颜卿兄，刘秀爱妻留在昆阳，还求颜卿兄加以庇护，保她平安，大恩大德，容秀异日厚报。”
　　王常连忙还礼，神色肃然：“文叔只管去，有颜卿在一日，必不敢让尊夫人有半分闪失。若是尊夫人有什么意外，常以命相抵。”
　　刘秀颔首，回头又对王匡，王凤道：“两位上公，刘秀爱妻留在昆阳，秀妻无恙，军心必稳，若秀妻有失，军心必乱，还请两位上公多加照拂。”
　　王凤哼道：“刘文叔是在威胁我和定国公么？”马武在旁边气道：“成国公，定国公，人家连老婆都留下来了，你们也不要逼人太甚。”李轶也开口道：“大敌当前，两位上公多多宽容才是。”
　　刘秀不再多言，众目睽睽下自携了阴丽华的手，两人相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