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阕流光信白头》西岚刀

8、第1卷 帝女花 第8章 绝唱

　　我被小少年死拉硬拽地弄到了一棵老高的红珊瑚树下，这下子我更糟心了。这分明就是栉兰公主说的那棵从小就爬的珊瑚树嘛。
　　“你拽什么拽，我识得你吗你就拽我？”我气哼哼说。其实气的也不只是他拉我，还有我自己的不争气，拽我就真的跟她走了。
　　“你莫在这儿搅合了成吗？池生哥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归宿，我们大家都刚放下一颗心。洹洹姐她……她……哎！”
　　原来他也知道。倒也是，以前他们两人是夫妻，怎会不知道呢？
　　我没什么兴致在这儿和他闲扯，恨恨咬牙往回返。
　　小少年扯着我的袖子不放：“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不听劝，我们这么多的人都只能干看着，就你想让他们破镜重圆？！不管洹洹姐怎样，池生哥他现在什么都忘了，这……这样不是挺好吗？”
　　“忘了不是还能想起来？公主不就想起来了吗？我们去找点儿那个什么枚黄茶不就得了？！”我从小就是个没娘教的，月老又从不告诉我什么道理。所以，很多时候，我这脑筋，认上死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拉我的手毫不泄气，恼怒着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们俩都记起来了，伏阳天君怎么办？琉璃姐姐怎么办？！”
　　我一愣，心里更恨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脑子都是白长的？两个人都没成亲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想些办法？”
　　不知为什么，他这时却把我放了，赌气说：“去！你去吧！说的像我们个个都不管都不堵心一样！你那么能，最好让天帝爷收回成命，让他女儿再回来做个二等侍女！住进那破旧低矮房子里去！跟着一个连二等都算不上的侍从过一辈子！！在年年的仙家大会上，两口子去看望他，给他丢脸！最好过多少年，再给他添个灰不出溜的小天孙，仙格品味都没有资质平平！那多好！！你去吧，去劝劝他老人家！！”
　　他的站姿倔强得像他身后那棵珊瑚树一样，说起话来又臭又硬，却成功阻止了我的脚步。我思索再三，终是理解了临出来时，我家上仙的那句“天家的事儿，你管不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咧开嘴大哭起来：“我不管什么天帝什么池生什么琉璃的，我就知道，我的好友栉兰公主她快活不成了，再这样下去她铁定是活不成了……呜呜呜……”
　　小少年皱着眉头，似是在想办法。“哎，洹洹姐本就是个实心眼儿的，怎地……怎地还能想起来？这……可怎么办？”他沉吟片刻，说：“你就站在这儿等着，我去找琉璃姐姐想想办法。”
　　我本想说，作为一个情敌，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果不其然，没什么好办法，不但没什么好办法，还出了个馊主意。
　　我一步一挪把云彩腾得极慢，后面跟着杀千刀的什么龙宫小王爷和那个琉璃。
　　这下可好，我不但没有给公主找来她心心念念的池生哥，还给她引来了这么大个……惊喜。
　　好在瀛洲岛上没人认识琉璃是谁，所以也不会拦着我们的去路。我极不情愿地带着琉璃和小少年去求见栉兰公主，躺在榻上的栉兰公主看见琉璃的时候，眼光荡了荡。
　　哎，我把自己陷入了多么尴尬而不是人的境地呀，腿都有点儿跟着筛糠。
　　我张了张口，说：“那个……”那个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怎么把这么个家伙带她面前给她添堵来了。
　　栉兰公主轻叹了一声，如果不细听都听不到：“姻缘啊，我当你不想看我的样子回去了，你怎么……去打扰人家呢？”
　　我强笑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池生哥长什么样。你把他说的跟朵花儿似的，可不引起了我的好奇嘛。”
　　栉兰公主又是一声细微的叹息，抬了抬手臂，轻轻说：“你来了，琉璃？”
　　琉璃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盯着床上已经瘦得脱了相的公主。她的声音发着颤，有隐忍的钝痛：“你不是做了公主了吗？你不是该穿的花枝招展过前呼后拥的日子吗？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公主很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在我看来，比哭还难看。她又对琉璃身后的小水黄瓜咧了咧嘴：“虬汐，你来了？又高了。”
　　小少年快走几步，半伏在公主的床头，眼里泪珠汩汩而下：“洹洹姐！洹洹姐！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强打精神抚着他的头勉强笑着：“莫哭……莫哭……你看，你的眼泪打湿了姐姐的衣裳，姐姐就不好看了。”
　　虬汐强惹住哭，蹲在榻前，一直拉着公主的手不肯松开。
　　“你等着，我去把池生给你找来！”琉璃一跺脚，转身疾走。
　　“琉璃，你回来。”栉兰公主这声是我从没听过的严厉，自从我识得她，都没看她如此过。
　　琉璃愣愣停住，回头去看。栉兰公主的目光执着而坚定，丝毫不容辩驳的样子。
　　公主觉出自己的雷厉，尴尬笑笑，咳着说：“咳……咳……咳，何必再带累池生哥哥呢，我这一辈子本已经带累他够多了。”她把目光转过去，看着桌上一个剔透的贝壳装饰说：“琉璃，照顾好他，一辈子都不要让他想起来。”
　　琉璃的眼中流出泪来：“从小我就嫉妒你，长得好，性子好，有池生哥哥喜欢，和他结成了夫妻。我只能跟在你们两个后面，做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你被天帝爷认了去，我还在想，怎么好事都落在了你头上……哎，你干嘛想起来呢？洹洹。”
　　栉兰公主静静看着琉璃，脸上染着胭脂一样的红晕，眼里闪着白朗朗的光：“琉璃，我不后悔想起来，这样总好过我一天天浑浑噩噩在那个公主府里发呆。我总知道，我有过朋友，有过爱人，这样很好。”
　　一个月后，栉兰公主薨。天帝爷为她举办了一场震天动地的丧礼。天庭之上，一片肃白。我是个最末等的小仙，只能远远望着。
　　我在风中抓住一枚鸢形的丧纸，看着它在我手心中灵力一点点散去，化没。心里想，这样也好，让他们震天动地去吧，反正她喜欢静静的，反正她最好的朋友们，都不在。
　　我托人找采娥要来了公主生前最喜欢的一套纯白衣装，求我家仙人带去给了龙宫的三等侍女琉璃。我想，现下，她已经将它埋在了那棵大珊瑚树下了吧。毕竟，在她心里，那里，才是她的家。她的名字，也不叫栉兰，而是那个二等侍女洹洹。
　　只是，偶有一次，我经过天帝为栉兰公主立的墓碑前，却看见有一个人，静静立在落花间，对着她的墓，不知想着什么。那人，不是伏阳天君，又是谁。
　　哎，这世间的情啊，只一个字，却真是兜兜转转，让人很难参透……
　　（第1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