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幽人空山

2、遇见（续1）

　　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小苹正在玩一个白磁的水盂。这是前清时候的遗物，非常
　　精细。这种瓷象奶油一样细腻洁白，润滑如凝脂，也只有早年间才有这样的工艺。如今
　　的花瓶之类，小苹是看不上眼的。水盂的外壁是一只只翩翩的蝴蝶，非常小，据说有百
　　只之多，因此叫做百蝶盂。
　　妈妈看见小苹痴迷的神态，暗暗摇了摇头。当然，平心而论，小苹的东西的确是很
　　奇特的，比如她放头绳的盒子，就是一只紫檀木的妆盒，那只妆盒雕刻非常精美，无论
　　花鸟，都很工细，里面隔成几个小格，以前是用来放胭脂缸的，那些胭脂缸也是很古旧
　　精致的东西，已经收起来了。但就只这个空的妆盒，也能说是一件艺术品了吧。妈妈觉
　　得，小苹沉溺于这种东西，对她的学业，怕总是有点影响的吧，何况明年要考大学，这
　　样总有些玩物丧志。但是妈妈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她走到小苹身边说：“小苹，我出去
　　一会儿。”小苹照旧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妈妈有些忧虑的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

　　小苹忽然想起昨天买的书来，她放下水盂，从书包里拿出那两本书，一本是《小山
　　词》，一本是《化学选择题解法大全》，两本书放在一起，确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小苹
　　这时觉得她也患了被认为是封建士大夫专利的身心分裂症。不过读理科是自己决定的，
　　为此还遭到许多非难。其实如今读理科的女孩多得很，可是小苹居然读了理科，这不正
　　是出了许多人意料之外的么？更令人不解的是，小苹居然想也不想就在理科上画了勾。
　　但是小苹异常坚决的不听旁人劝告，所以诸位亲友也没有办法。如果小苹理科是很好的
　　呢，倒也无可非议，可是小苹对那些本来不甚喜爱，而且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在那方
　　面能学得很好，当然小苹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喜爱过。总而言之，大家都认为这事情
　　是很可奇怪的。但是小苹居然没有后悔。
　　她从书架上取下青花瓷的印缸，拈出一枚象牙的小闲章，这象牙不是上品，但做闲
　　章却正相配，觉得很风雅似的。闲章上是阴文的小篆体，很古雅的两个字“采苹”。自
　　然是取了诗经的意思，却正切合小苹的名字。章子是小苹自己刻的，很稚拙，却仿佛恰
　　到好处。小苹也有刻得好的，是先前祖父刻的，刻在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上，可小苹觉
　　得没有自己刻的亲切。刻好的时候，父亲曾经取笑了小苹一番，他说，你也过于狂妄了
　　吧。他的意思是，诗品上说“幽人空山，过水采苹”，小苹说自己是幽人高士，自视也
　　颇高了。但是小苹说：我不过是等幽人来采的苹罢了呀。然而这句话本身却是一个更大
　　的漏洞。小苹说了以后，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深山泽畔的苹草，真有幽人来采么？

　　小苹向印章上呵了一口气，就在两本书的扉页上都按了一下，颜色淡淡的。放好印
　　盒，小苹便在扉页上写下买书的时间地点。
　　晏几道的词哀感顽艳，又不似柳三变爱做长调，每每只是短短几句，教人怦然心动
　　。这一个贵公子出生而沉沦下僚，与世不合的才人，心中真不知道是怎样的悲苦。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小苹游移的目光扫到下面一行，不觉有些脸红，世
　　上竟有这样的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