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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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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梁上燕,妾如手中扇,团团青影双双伴。心意相通的一双有情璧人缱绻厮守的时光自是妙不可言。抚琴、品茶、颂诗,赏莲,怡然自得,美好的时光总是如镜中花水中月虽是惊艳却会在刹那芳华尽逝,徒留伤悲。
霜雪早已退隐的无影无踪,隆冬至初夏也仅是数月光阴,一晃便过了。
清知依旧是日日立于石亭上,一袭白衣,一盏清茶,一池白莲,纤尘不染,仿若天人。只是无人之时眉头总是深锁的,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隐隐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
半月池中的一池白莲倒是越发滋润了,朵朵白莲娇嫩饱满泛着无限生意,莲叶墨绿肥硕铺天盖地,映得一汪池水碧中透绿。兴许是正值初夏的缘故吧,清知心道。手指轻抚上左腕上的纤柔红线,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唇上逸出。
门口响起两下清脆的叩门声,是沈红线。每日傍晚时分沈红线便自沈府过来,直留到皎月当空之时方才离去。听到叩门声清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雪白的脸庞复又溢着浅笑往门口走去。
已是初夏时分,傍晚时分空气中仍旧洋溢着一抹暖意,虽不至于闷热倒也是叫人渗出一层薄汗。沈红线一袭鹅黄色的薄纱裙,额上倒是覆了一层细汗,精致的脸庞却是纸一样白皙,虽只走了数百步路却已朱唇轻启微微喘息起来。
清知见状便伸手去牵沈红线的玉手,手心有汗手掌却是冰凉的,是气虚之症。沈红线的病情本该是见好了怎么还会气虚至此?清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一把抱起沈红线走向石亭,沈红线被清知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倒也不挣扎顺势把头埋进清知怀里,纤手倒是紧紧地搂住清知的脖子。指尖触碰到清知脖子上雪白的皮肤,冰凉冰凉的,甚是舒服。
直走到石亭上,清知才把沈红线缓缓放到石凳上坐好。沈红线看到清知脸色凝重一改平时和煦模样,疑惑道:“阿知这是怎么了?”
清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刚刚是不是跑过来的?”
沈红线轻轻“嗯”了一下,不知清知为何来此一问。
清知板着脸教训道:“难怪会气虚。下次不许跑,慢慢走路。”
沈红线忍不住娇笑不已,娇嗔道:“那人家想早点见到你嘛。”
清知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用急,我一直都在。”
清风徐来,池中水波不惊,满池白莲袅袅婷婷,清香扑鼻。沈红线道:“阿知,这连宅中有三样东西我是最喜的。”
清知脸上露出一抹狭促的笑,问道:“那三样?我自是以为在这连宅中只有我是娘子最喜的,不曾想还有三样之多。”
沈红线轻笑出声,故意道:“连公的墨宝,半月池的白莲我是最喜的,连公子倒是其次。”
清知蹙额,一副弃妇的忧郁,道:“不曾想我竟是借了这两样的光啊。娘子这话可就伤害我了,你红线都绑于我手了,便再也赖账不得。”说着故意玩弄腕上红线。
清知难得的稚气模样让沈红线娇笑不已。
皎月当空,清知依旧只把沈红线送到连宅大门,倚在门边凝视着沈红线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忽而清知眸色一寒,银色月华打在地上,沈红线的影子旁还有一道细长影子,一直紧随着沈红线的影子移动。一直待沈红线进入沈府那影子复又往回走。
清知走出连宅大门朝那影子走过去,手一扬便是一道凛冽的寒光准确无误地击中地中挪动的黑影。黑影中此重击立马现了真身,是一条小白蛇,素七。
清知眸中杀气毕现,一手掐住素七纤细的脖子走进连宅。素七喘不过气,嫩白的脸庞涨成紫红色。清知方一松开手,素七瘫软在地上。
清知冷冷道:“你跟着线娘有何企图?”
素七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声音变得又尖又细,笑道:“妖怪跟着凡人还能为何?自然是吸食人气了。难不成你以为每个妖精都如你般只顾与凡人风花雪月吗?哈哈哈……”尖细的嗓音甚是刺耳。
清知冷眼由着素七笑了许久,方道:“所以线娘最近气数微弱也是你害的?”
素七爬起来,绝美的脸庞变得狰狞,贴着清知耳畔吐气如兰,道:“连公子,害沈小娘子的妖孽是你,不是我。”
清知听到这话脸色灰败。
素七很是满意清知此刻的反应,继续道:“连公子,你不过是在欺骗你自己罢了。我虽是想要害她,不过这不还没下手就被你发现了。一直在吸食沈红线人气的是你。”
清知闻言一震,连连后退两步,道:“我没有吸食线娘的人气。”
素七咯咯笑道:“连公子你会不知道那一池白莲为何越发蓬勃?就算你没有故意去吸食她的人气,你可知道鲸吞蚕食?你明知道人妖殊途却非要逆天道而行,分明实在害她。难为你还要自欺欺人说你爱她?”
清知眸中刚褪去的杀气复又爬上来,冷笑道:“我和她的事还轮到你来多舌,仅因你敢有害线娘的念头我就该让你形神俱灭。”说完手一扬寒光四射如数千支利剑飞向素七,素七惨叫一声便烟消云散。
“肆意害沈红线的妖被你杀了,接下来呢?”竹隐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开口道。
清知背对着竹隐,身体在颤抖,终于痛不可支瘫软在地上。
竹隐忙想扶他一把,清知推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近内室。竹隐铁定了心要逼他,在他身后吼道:“连清知,你若还不肯放手,用不了多时你便会害死她。”
清知白衣轻扬,线条凛冽的背影仿佛都被忧伤掩埋。竹隐驻足喃喃道:“我怕的是你会被她害死。”
世间男女皆苦苦拜佛祈求得一颗真心,真让你求得了又能如何?天若有意为难你,纵使两情坚如磐石韧若蒲草也终是无果,终是要放手的了。
翌日便是人间男女最为期待的乞巧佳节,钱塘江畔的花楼上早已红绸飞扬灯笼高挂。入夜时分江畔人声沸腾,一眼望去不是盛装打扮的红粉娇娘便是鲜衣怒马的官家子弟。江面漂浮着一层层的花灯,浩若繁星点点,载的是多少闺阁中人的暗晦情意。
沈红线从来不曾去看过花灯,便央求清知一起去瞧瞧。清知终是受不得她的软糯耳语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心道:“就去一次罢,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两人便一同前去。
沈红线已是数十年不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灯红柳绿的一片对于她都是新奇的玩意儿。清知一直蹙眉,神色怪异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路走来不曾说过一言半语。沈红线只以为他是不乐意陪她出来,便道:“阿知,陪我去那边放个花灯便回去吧。”
清知点头费力地应了一句。沈红线自是不满清知的敷衍态度,便不理他径自往前走。清知叹了口气咬着牙吃力地跟上。在灯光处可见清知额上脸上覆满汗珠,雪白的俊脸布满苦楚,下唇还隐隐可见一排殷红的齿痕。
一直走在前面的沈红线突然被几个旁边串出来的风流子弟拦住,为首的那个便是钱塘首富之子钱小公子,他挡在沈红线面前道:“小娘子这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儿去?”此人的名声在钱塘是臭如沟渠污水,夺人所爱淫人妻女,简直是无恶不作。见沈红线倾国之姿便起色心把她拦下,旁边的几个纨绔子弟更是色眯眯地盯着沈红线□□不断。
沈红线不搭理他们想着绕过去,谁料一人自身后推一把沈红线,沈红线便扑向了钱小公子。众人狂笑,钱小公子的手一把接住沈红线道:“小娘子真猴急。”
忽而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略过,接着便是钱小公子的一阵哀嚎,待众人反应过来便看见钱小公子刚刚碰过沈红线的右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清知怀里抱着沈红线站在三尺之外冷眼睥睨着众人。沈红线方想抬起头来,清知便伸手把她的头轻轻按进怀里,咬着牙道:“别抬头,免得这些个脏东西污了你的眼。”
沈红线在清知的怀里便发觉清知的身体冰寒在隐隐发抖,白衣早已湿透,他身上的白莲气息越发沉重,呼吸也越发凝重。沈红线心里莫名的慌乱,道:“阿知,你怎么了?”
清知声音低弱到几不可闻,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断了右臂的钱小公子痛的不住在地上打滚,身旁的家丁忙去扶他。他一把踹开,咬牙切齿道:“杀了他,都给我上,杀了他。”
几个家丁一脸惊恐不愿去,钱小公子咆哮道:“杀了他,你们不杀了他老子必定宰了你们。”几个家丁听到这话也顾不得清知是什么怪物均一哄而上。
清知半是痛苦半是恼怒的脸庞越发恐怖,掌中银光乍泻几个家丁吓得扶起钱小公子撒腿就跑。然而掌中银光还没消散清知和沈红线便双双倒地,自倒地清知的手始终紧紧地护着沈红线。
沈红线慌乱地想从清知怀里爬起来,清知的一只手还死死圈在沈红线腰上。沈红线趴在清知身上不停地唤他,那人却始终双眸紧闭,身体是渗人的冰寒。沈红线脸上爬满泪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知若活不成,我便陪他一起死。
清知身上的白莲香味充斥开来,整个钱塘都是一股悠悠的莲香。慢慢地清知身上泛着银光,轮廓也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朵白莲,沈红线伸出手颤巍巍地想触碰那朵白莲。忽而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白莲夺过去,竹银狠狠地瞪了沈红线一眼道:“清知迟早会被你害死。”便带着那一株白莲匆忙离去。
至连宅内,竹隐慌忙看一眼手中白莲。白莲还好不曾显枯萎之状,清知怕只是暂时法力全无被打回原型而已。便也暂时松了口气,忙把白莲投回半月池中,他站在池边不停地往池中输送灵力。池中白莲银光冲天。
那夜之后沈红线数次前往连宅,叩门是并无人回应,大门紧紧闭合。心中纵使心急如焚倒也无计可施,不知道清知现在怎样了。
自从那夜段候爷在江畔遇到沈红线并把她送回沈府后,这些天他来沈府却是越发的勤了。沈府上下都在议论段侯爷怕是看上二小姐了。果不其然,今天段侯爷便提着一个宝盒兀自上门提亲了。
众人以为盒中之物必定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之类的珍稀古玩,沈公打开宝盒一看是一管长箫和一把古琴。此琴名叫锦瑟,箫叫长鸣箫,乃是古物。相传是先古世代一对乐匠夫妇死后魂魄幻化而成,寓意夫妻恩爱,世间仅此一双。
沈公见此宝盒倒是不多言,令下人拿去给沈红线看。沈红线不为所动,道:“还给他吧,他的心意我受不起。”
沈公宠溺女儿众所周知,既是沈红线不喜欢,他这个做爹的再如何喜欢也没用。沈公只好对段侯爷道:“这宝盒侯爷还是收回去吧。”
段侯爷也不恼反而笑道:“这礼盒进了沈公府上便是沈府的东西了,岂有我再带走之理?就留在沈公府上吧。”
转眼又是秋初,月如银盘,玉露悄落。清知于池中休养数十日便得以恢复人形,与往常无大异,只脸色更加雪白些。
竹隐举起酒杯道:“恭喜你没有魂飞魄散又得已幻化成人形。”
清知笑着拿起白玉酒杯与竹隐轻碰了一下,道:“还得谢你救命之恩。”
竹隐喝了一口酒正色道:“你和她……”
话没说完门口便传来两声叩门声,清知日日听到这清脆的叩门声,无奈身在池中无法挪出一步。清知放下酒杯,道:“我会处理好的,你先走吧。”
竹隐坐下还不到半刻钟就被赶了,心里老大不爽,嘴里嘟嘟囔囔道:“有异性没人性,你的小命还是老子救回来的呢。”嘴上不停手上也不空闲,一把拿起酒壶便离去了。
清知才打开门沈红线便扑进了他怀里,清知不得不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沈红线的泪水宛若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清知苦笑着看向怀里哭的像个小孩儿般抽噎的人儿,柔声哄到:“我不是在这儿吗?别哭了,再哭我前襟的衣服该湿透了。”
沈红线好不容易止住泪水抬起哭花的小脸,道:“你为何什么都不跟我说?”
清知用手抹去沈红线脸上的泪痕,才十数天未见而已,沈红线竟憔悴了许多,叹气道:“娘子若知晓我的根底,便不会想时时同我在一块儿了。”
沈红线语气坚定,道:“就算非我族类,搭上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清知心里叹息:正因如此,便,忘了吧……
石亭上,清知沏了一盏莲叶茶,自内室拿出一把古琴一支玉笛。把古琴递给沈红线,道:“娘子,今夜你我不妨合奏一曲凤求凰罢。”沈红线点头便接过琴。
古琴上镌刻着几个小字,“长相思。”沈红线缓缓念出来。
清知道:“此琴名叫长相思,笛名长相忆。是连公的遗物,今夜便暂且用它谱一段夫妻恩爱锦瑟和鸣罢。”
琴声低沉笛声清脆,两相应和相得益彰,便是世间妙音。
一曲罢,沈红线看向这半月池,一朵朵娇嫩的白莲簇拥着绽放身姿,这便是阿知的原形吗?泻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
清知见沈红线痴痴地看着池中白莲,道:“花倒是极好的,唯有莲子的心,是苦的。”
银月不觉已向西斜,已是夜尽之时。清知酌一口清茶,道:“夜已将尽,娘子要还家了。”便把沈红线送至门前,沈红线道:“阿知,我明日再来。”
清知声音清冷,道:“今夕已尽吾生之娱,明日便……别来了罢。”
沈红线闻言惊恐,问道:“阿知,你为何出此背心之言?”
清知苦笑,道:“人妖终是殊途,我本不能如常人般礼往相聘与你婚配。长久便更难割舍,娘子所信非人,恐难如卿所愿。便就这样吧。”
沈红线扑进清知怀中双手死死拽住清知的袖子,倔强道:“阿知,就算我们不能成亲也无妨,我心甘情愿。你莫要再说不相见这种话好吗?”
清知一把推开沈红线,神情冷淡无情,道:“我终究不会为了你舍弃我千年的修为。你走吧,以后莫要再来连宅了。世间好男儿甚多,沈娘子实在不必为了我这等妖孽耽误终身。”说完便拂袖连宅大门缓缓合上。沈红线的脸在门缝间渐渐模糊直至不见,门合上的刹那清知下意识用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沈红线脑海里只剩下清知那一句“我终究不会为了你舍弃我千年的修为”如遭冷水扑面浇来,转身喃喃道:“阿知,原来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千年修为。你可知道我在乎的只有你啊。”
沈红线步履蹒跚地离去后,清知一人倚在门内,语气悲凉,道:“活着,总该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