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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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红线走到沈府大门，仍是心有不死地回过头，妄想那人还一如往昔倚在门边含笑看着自己。然而入眼的是紧闭的连宅大门，那人的身影早已不在。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沈红线一思及那人的薄情再忆及两人过往的种种，心里痛极怨极恨极，一时缓不过气来便晕厥在地。沈府上下一遍慌乱。
这病来势汹汹，沈红线已数日昏迷不醒。沈公心急如焚，请遍各方名医诊治而不得。大夫离去时莫不摇头道：“沈小姐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本身气虚体弱所致。若是旁人倒还有法子治，可这沈小姐是全无半点求生意志。老夫也束手无策啊。”
沈公看着沈红线脸色苍白满脸痛楚不禁老泪纵横。
沈红线忽而嘴里喃喃道：“阿知……”
沈公乍闻大惊，便唤来喜儿。喜儿抹了一把泪水啜啜泣泣，道：“小姐每次午夜时分便迷迷糊糊唤这个名字，奴婢也不知道小姐换的是谁。”
沈公察出此事端倪，便问道：“小姐最近都与何人往来？”
喜儿思虑半晌怯怯回道：“小姐常与连宅的连公子往来，每次必月上三竿方回府。小姐从不让奴婢跟着，所以其他事奴婢也不得而知啊。”
沈公心里便猜得七八分沈红线的病由，瞪着喜儿一甩衣袖道：“混账东西。”便已知晓沈红线必是为情所困，猜测此人必是连宅中的。然而沈红线病许久并不见连宅有人上门探视本已气极，后又怜惜沈红线情根已深种，便怒着脸上连宅。不料于门前叩门许久不见有人开门，不得已便将连府讼于公堂之上，势必挟连府迎娶沈红线。
竹隐携酒来连宅，只见清知一人立于半月池畔半晌也不说话。本该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身影此时却无端生出些许孤寂悲凉的意味来。
竹隐清清嗓子道：“你倒是成了雕像，我来了许久你竟是不曾察觉。”
清知这才转身，百玉般的脸庞越发苍白如鬼魅。银色的长发也不曾如往日般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任由它披泻而下，秋风略过，银丝随风飘摇直至缠绕在一起。
清知眸色黯淡，只缓缓道一句：“她，还好吗？”
困于这一方天地连那人的是否安好也不得而知，清知思及此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
竹隐眼神闪烁，道：“你安心吧，她很好。”
清知叹息道：“离了我，总该是好的。”
一连数日竹隐天天往连宅跑，路过沈府是还特意隐了真身去探视了沈红线。沈红线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人气将要殆尽矣。嘴里还喃喃唤着清知。竹隐终是心有不忍，便对清知道：“她命不久矣。”
清知闻言震惊，一把抓住竹隐衣领怒道：“你前两日不是才说她过得极好吗？怎么会这样？”
竹隐满脸愧疚默不吭声。
清知一把甩开竹隐，恨恨道：“你骗我。”说完便往门外走。
竹隐见状一把挡在门边道：“你要去哪儿？你是出不得这个大门的。”
清知目光严寒，道：“让开，不干你事。”
竹隐拼死阻挡，清知一甩袖万道银光袭向竹隐，竹隐瞬间倒地不起。
清知隐了身来到沈红线床边，沈红线的人气已剩下不到几分，奄奄一息。清知的心宛若被钝刀反复撕割，痛到了极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覆上沈红线死灰的脸，原是多精致的一张俏脸此刻瘦骨嶙峋了无生气。
清知感觉胸口仿若被棉絮塞满，沉甸甸的压迫着五脏六腑，却又不管用力呼吸，生怕夺了沈红线用以活命的最后一口气。
抚摸着沈红线的脸，良久，清知抬起头来，眼眶微红，道：“娘子，你一定会活着。”便伸出两只按于沈红线额前，一丝银光自清知指尖缓缓进入沈红线体内。直持续了半刻钟，清知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沈红线却并无半分起色。
“她半点求生的意念都不曾有，就算你散尽一身灵气也是救不活她的。”竹隐不知何时站在檀木屏风前。
“不，我不会让线娘就此死去的。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救活她。”清知神色笃定。
竹隐便料想到清知的念头，急急道：“你不用魂飞魄散，只要消除了她脑海里关于你的一切，她便有活命的机会。”
清知闻言一惊，半晌方道：“那，便消除吧。”
自从沈红线病后其姐沈红绸便急急赶回沈府照料，这日，其夫婿柳大人偕同县府大人神色匆忙前来沈府。一见沈公便道：“大事不妙了。”
县府大人率先说道：“本府已应沈公所言查探这连姓公子，然而我查遍数十年来县府编户未曾查出此连公子何许人也。本县几十年来连姓人士只有一人，乃早逝的显赫名士连公连暮遮。但连公早逝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且连公逝世是尚未婚娶，未曾听闻遗下后人。连宅一直有传是座鬼宅。这连公子怕是……”
县府大人瞧见沈公脸色发青便没再说下去。
沈公大怒，掀桌而起道：“此妖孽竟敢魅惑小女，老夫必不饶他。”遂不吝家财广贴告示招术士道人前来。势必杀之方可解恨。
沈红线关于清知的记忆已荡然无存，清知乘她熟睡之时便隐身前来为她渡一丝灵气。数日沈红线的脸色已有所好转，只是清知的轮廓越发苍白模糊，好像下一秒便消逝世间。
清知在沈府逗留的世间越来越晚，回来时脸色越来越苍白。以往踏出连宅半步清知都痛不欲生，如今为了沈红线却都硬生生全忍下了。只是这一次次的遭受折磨一次次的损耗灵气，便是有千年修为也挨不过几天了。
竹隐不忍心看清知如是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也知自己的劝告于他是无用的，叹了口气道：“清知，你明知她的病躯已千疮百孔，任是你损耗这一生修为终是让她得以苟延残喘数日而已。何必呢？我知我是劝不动你了，便也不忍看你自剖内丹为她而死。我告辞了，你好自为之。”
清知自知竹隐去意已决便也由得他去。竹隐终是说出了清知心底的想法。
沈公的告示贴于闹市数日均无人上门，。一日，钱塘来了一个疯癫道士，一袭破旧的青袍裹身，一桃木簪子锁发，腰间挎一个破布包，布包上别着一个硕大的葫芦酒壶。此道士浑身酒气言语疯癫不似常人，撕下这一告示便毛遂自荐。
沈公看向来人酒气冲天蓬头垢面，心中有几分迟疑。但转念想到告示贴了十天无人前来，难得今天有人上门且此道士自言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沈公便暂且信了他，领他到沈红线病榻前。
沈红线神色虽是不济但神志倒是清明的。疯道士一眼便察觉沈红线身上有妖气，便问沈红线关于妖孽的事。
沈红线神色浑噩，似不记前事，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病倒。
疯道士只得自己四处寻访妖孽踪迹。一夜，道士坐于沈府庭院喝酒，便察觉妖怪气息。再看那连宅银光乍泄，必是妖物藏身之处，遂也入连宅。
疯道士手持诛妖剑走近半月池，便见清知独坐与石亭上，桌上一盏香茗冒着缕缕白烟。见到不速之客清知倒也不觉意味，握着手里的碧玉茶杯呷一口。
道士持剑飞身前来，喝道：“妖孽，拿命来。”
清知一甩衣袖碧玉茶杯闪照银光迎上了疯道士的剑，两物相碰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声响。
疯道士道：“你看，你好意为那个病怏怏的丫头续命，沈家却喊我来拿你。”说着不忘喝一口葫芦里的酒，称赞道：“好酒。这混沌尘世里的人皆自私自利，你这妖孽倒是……”
疯道士话没说完，清知冷冷道：“少废话，既是来收妖的。只管剖了我的心拿与线娘，其他，我自有担待。”
疯道士看一眼清知，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却叫贫道我，左右为难啊。”
清知语气苍凉，道：“你不动手，我自己来。我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
说着便一把拿起候在石桌上多时的利刃直插胸腔，一袭白衣瞬间被鲜血浸透。清知咬牙握着刀用力一剜，一颗丹红莲子便落于清知掌心。
清知把莲子交于疯道士手中，胸腔已空无一物，鲜血自那个窟窿中淌下，胸前、手上、衣服上、地上均是殷红的斑斑血迹。雪白的脸庞在隐隐消散，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连芳草。
疯道士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的事，不会如此圆满。欢乐取，离别苦，就中更有痴情儿女。”
半月池中一池绽放了千年的白莲一夜凋败，一菩萨自西天降落，问：“孽障，你可知错了？”
消逝得只余一丝气息的清知缓缓道：“我这一生做过的错事便是招惹了线娘却再也不能守护她了。”说完便烟消云散。
菩萨闻言叹道：“左不过一个情字。”
次日，疯道士奉上一颗丹红莲子为药，道：“这一味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是线娘故人所赠。贫道，就此告辞了。”看了一眼昏睡的沈红线摇摇头，未敢取锱铢便飞身离去。
沈红绸接过莲子吩咐道：“二小姐怕苦，把这莲子裹上一层蜜饯吧。”
沈红线方醒过来，沈红绸便端着药进来，柔声道：“药羹来了，小妹，快把它喝了。”
沈红线接过作为药引的丹红莲子，放入口，不仅蹙眉，道：“这莲子，怎么是甜的？”片刻沈红线便喃喃道：“不对，是苦的。苦到了心里。”眼泪不觉已落下，沈红线哽咽道：“姐姐，我好难受，怎么好想，难过的想哭一场。”说完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情绪痛哭。
自服下那颗丹红莲子后，沈红线的病已好转大半。但却像变了个人一般，愣愣坐在院中。每夜一股一种却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难过的必定要痛哭一场。
沈公和沈红绸自是心疼却也不知如何劝慰，沈红线并不知自己为何会痛哭。只夜里梦回刹那回眸望，总能依稀看到远处有一袭白衣，欲去抓住奈何道阻且长。只能眼看那袭白衣流散在涟漪的彼失何方。
因果皆可忘，草木本凄凉。红线牵起这一世的相望。缘劫皆可忘，殊途本无常，莲心苦费尽千般思量。
夜夜难眠夜夜伤，半月后一夜，线娘顽疾的痊愈。
入夜时分线娘再一次泪流不止，立于院中抬眸看向不远处淹没于晦暗夜色中的连宅。心里忽而清明，便提一盏灯笼欲进连宅。
喜儿百般劝解，沈红线拔下头上的玉簪抵在脖子处，以死相逼。喜儿无奈只好由她去，结果沈红线手中的灯笼跟着去。
直连宅，沈红线心中的情感愈发强烈。沈红线扶住心口处，颤颤巍巍往前走。连宅，石亭，半月池，阿知……
沈红线一步步走近半月池，池中碧水依旧，只是满池白莲尽数衰败，一眼望去都是断梗残叶。沈红线遣走喜儿，自己一人坐于半月池畔的一块大石上，一直凝望着这满池荒凉。
良久，沈红线喃喃道：“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阿知，你看，这水这么冷，莲花都开散了。你如何知道你给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你没有了心，我便来做你的心。欠你的，都还给你。”
说完便起身，一跃跳进半月池中。池中碧波荡漾水花四溅，片刻水面便恢复平静，只余下一圈圈荡荡的涟漪。
喜儿的尖叫声响彻空荡的连宅。
沈府众人问讯赶来相救，无奈于池中打捞一夜均寻不得沈红线的身影。沈公老泪纵横，哽咽道：“由她去吧。”
自此连宅为鬼宅，再无人入。沈公一家离开这方伤心地，复又牵回锦州。
半月池中的白莲于沈红线落水那夜复又再现芳华，满池白莲不蔓不枝，清香四溢。池中更有一朵硕大的并蒂白莲，莲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掩盖了池中众白莲的风姿。
竹隐立于石亭上，望向那朵并蒂白莲，将杯中的清酒倒入池中，道：“并蒂莲开，合欢屏暖，玉漏又催朝早。你俩……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