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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喝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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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像这样,和朋友平和地坐下喝一杯咖啡,已经是很遥远的八年前了。
咖啡馆还是这个咖啡馆,但坐在牛淅淅对面的人,早已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明明是她先说出绝交的话,却又将自己约来这个老地方。脑海里闪过诸多好友相逢重聚的画面,却找不到比她们更讽刺更戏剧性的了。
八年了,牛淅淅实在掩不住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艾宜菱对自己视如陌生人。
艾宜菱捏着金属勺,低着头,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碰撞着咖啡杯,发出的声音清冽得令人警醒。垂至胸前的波浪卷发以及厚重的平刘海,完美地掩去她面上表情,似乎是在组织开口的第一句话。
就这样,一桌子的尴尬盘桓了十几秒后,她终于开口了:“牛淅淅,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的开场白会说什么,牛淅淅在心里预想了很多次,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这么多年的朋友,到头来,就换回对方一句“我讨厌你”?
那么以前,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而她,一直在逢场作戏?
“为什么?既然讨厌我,那为什么当初还和我做朋友?”虽然心中愠怒,但牛淅淅还是忍不住想要刨根究底。如果当初的友情全是做戏,那她的演技真的值得捧回一尊影后奖杯了。
艾宜菱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准备着什么,片刻后,终于肯将目光直视她:“从小,你就是我爸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你什么都比我好,少儿武术大赛上你打败过我,我爸从此就一直觉得我不如你,什么都不如你,我一直活在你的光环下,而你却能轻易得到你想要的……”因为激动,她捏着金属勺子的手微微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但是你不配,你知道吗?那场比赛我并没输,你赢了我,不过是因为你爸走了后门,我亲耳听到的!所以每次和你待在一起训练,还和你做朋友,我就觉得自己恶心!这一次,我决定要和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一封牛皮信被推至她面前,牛淅淅打开一看,是一封战书。这种挑战游戏,小时候曾在他们圈子里流行一时。武馆里的人都纷纷效仿,但因年龄小,竞技的成分不多,大都抱着切磋好玩的心态。
牛淅淅看着艾宜菱,她两排牙齿咬得很紧,眼神里是对自己偏执的恨意,站在她的角度,如果自己好友的父亲剽窃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冠军,那么再大的恨意,都无可厚非。
“所以,你现在揭开了躲在朋友后面的真面目,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想着打败我?”
艾宜菱沉默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抿了抿唇,却还是没有再开口。
“好,我接受。”牛淅淅将战书小心地放回包里,想了想,即便于事无补,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如果当年那件事真是我爸爸做的,我道歉,对不起。”
牛淅淅走出咖啡馆,发现外头已是华灯初上,白天稀松平常的街景,此刻显出浓墨重彩来。而轻易便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牛淅淅,只觉得浑身无力,咖啡馆里艾宜菱的一席话,也同样伤到了她。虽然未从老爸口中得到验证,但自己心里却早已盖棺定论:原来,她第一次赢回的冠军奖杯,竟然是老爸自编自导的戏码。
她不敢往下想,那之后的每一次比赛,她是不是一直在沿着老爸铺设好的轨迹,而自己还乐在其中,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可是,她又不能去恨这个可能毁了别人生活,现在又弄得自己心烦意乱的幕后策划者。
烧烤摊上浓烟袅袅,牛淅淅顺势坐下来,招呼老板娘上了几瓶啤酒,点了串。以前部队的老班长说,酒是个好东西,但是部队纪律严明,入伍前她又太年轻,对于酒的好,还不得要领。
现在几瓶酒下肚,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一把,盘桓在胸口的那股莫名的怨气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无力感,像浪潮一样在她脑袋里惊涛拍岸,让她只觉头重脚轻,看人都变成了重影。
几个酒后失态的男人在身后大声嚷嚷,身旁一群大学生愉快地划着酒拳,街对面的流动摊上各种DJ舞曲激战正酣……这些声音不断在她耳边放大,弄得她更加头昏脑涨,简直在挑战她的耳膜承受底线。
“能不能给我安静……”她想猛拍一下桌子,以起到震慑作用,哪知用力过猛,又忘了屁股底下坐着的是把塑料椅子,极易失去平衡,结果,咚一声,就摔到桌底下去了。
牛淅淅忍着痛意,慌乱中抓着一只桌腿,想借外力爬起来,这只桌腿和印象中的触感却很不同,是一种软乎乎却又坚韧的触感,在被她抓住的那一刻,那只桌腿似乎还想要从她手上挣脱出来。
这一挣一抓一爬间,本就太耗费一个醉酒人的体力,牛淅淅爬到一半觉得浑身虚软,疲惫感汹涌袭来,索性就着那只桌腿,准备睡上一觉。
“喂,醒醒。”被某人抓住一只腿的郑岩无语望星天,无奈看着横生出来的不明生物在自己脚边呼呼大睡。下一刻,却产生一种恍惚,遥远的记忆深处,似乎也发生过这样一幕,好熟悉。
月色幽幽,行人渐少,任何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男人,都不会放任一个女人露宿街头。
郑岩认命地叹了口气,和叔叔的聚会,只能晚点了。
清醒的女人惹不得,喝醉的女人更是不能碰,一旦她们的暴力基因被激发出来,那么,妄图拯救他们的人,轻则被震破耳膜,重则被拳打脚踢。
郑岩今天比较倒霉,他遇到了牛淅淅这号综合体。
所以,一边被打骂着一边仍不失镇定地将牛淅淅抱着坐进出租出后座的郑岩,感受到了司机师傅投来的同情一瞥。
牛淅淅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左右调整自己的坐姿,后座空间本就不大,她无法伸展四肢,迷蒙中,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卧室,她拍了拍郑岩的腿,企图让他靠自己近一点。
郑岩皱了皱眉,没动。
牛淅淅嘴一瘪,声音带出了委屈的哭腔:“怎么回事啊?连枕头都跟我作对!”
郑岩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最后心里一软,朝她身边挪了挪。
牛淅淅像个终于吃到糖的孩子一样,满意地咂咂嘴,毫无顾忌地往后一躺,软乎乎地栽进了郑岩怀里。
腹部紧贴着牛淅淅呼哧着热气的脸,郑岩感觉自己的脸好一阵发烫,身体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突然蠢蠢欲动了。干硬了轻咳一一声,只能将视线放到窗外的夜景上,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炼狱般的半个多小时终于过去,出租车停在了小区楼下,郑岩准备将牛淅淅拉出来,结果一脚刚着地,她却像受到惊吓一样,死死扒住出门,不肯下来。
“不行,外外面太太危险了,你你抱我,我才出来。”
“乖,快下来,听话。”郑岩软着声音想把她先骗下来。
牛淅淅索性再次坐了回去,傲娇地一仰头:“我就不!”
端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憋红了一张脸,完全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摆明了准备看戏。
不远处,好几个外出遛狗的小区住户也被动静吸引,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郑岩默默在心里麻痹自己,忍一步,海阔天空,忍住忍住。
“好,我抱你,你先出来。”
没想到,这个女人看上去瘦小,但每一寸的肉都不是白长的,抱在手里的重量,轻轻掂一掂,起码有他家大黄的两倍重。
好在牛淅淅家楼层不高,让他在到达目的后,还有力气按下门铃。开门的是牛沥沥,看到门口的一双人影后,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走过去给老师搭把手。
看到牛沥沥前来帮忙,郑岩如释重负地放下抱住牛淅淅膝弯的手,却一时没防备,结果被牛淅淅大力一拉,差点摔了个趔趄,索性他反应敏捷,才及时稳住了身形,摇摇晃晃站定后,牛淅淅紧紧圈住他脖子,不松动分毫,双脚着地的她似乎特别不满,原地猛地一跳,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霎时就卡住了郑岩的腰,圈得死紧,嘴里还大声嚷嚷:“亲爱的,我们继续!”
牛沥沥仿佛当头被雷劈了一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
看到老姐百年难遇的醉酒状态,牛沥沥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想把她从郑岩身上剥下来,结果指尖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她嫌弃地推开了。
客厅里这么大的动静,把房间里闷声打游戏的牛清清也炸出来了。
“老姐回来了?”话刚落地,尾音陡然飙到高海拔,“卧槽!卧槽!老姐艳鬼上身啊!!!”
牛清清真想跑回房间,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出来,拍下这足以载入牛家史册的一幕。
大厅里喝得满脸酡色的老姐,此刻正以考拉抱住桉树的姿势,恣意轻薄一只小鲜肉。这不是艳鬼上身是什么?!活脱脱的教科书式啊!牛清清贫乏的词汇已经无法形容他此刻的震惊了。
“呕——”一声干呕震得在场三人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动手,牛淅淅已经抓着郑岩的衣领吐了个酣畅淋漓。
牛清清牛沥沥十分默契地在心底画十字:老师,我同情你!
好不容易将牛淅淅送回房间,交由牛沥沥照顾,郑岩捂着鼻子脱下了惨遭蹂躏的T恤,拿起浴缸里的蓬蓬头把自己从上到下浇了个湿透。
“嘿,开个缝啊,我把我衣服递给你。”牛清清在浴室门外喊。
接过牛清清找来的T恤,郑岩忍不住腹诽,这风格和他大相径庭的T恤,让他感到从生理到心理上的不舒适,这得有多好的心态,才敢穿着这样一件花色杂乱的T恤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荡啊。
可是,若穿上自己那件被吐了一身的T恤,他可能会更快涅槃吧。
还在心中纠结,浴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穿着睡衣头发像个鸡窝的女人直愣愣地冲了进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他。
牛淅淅酒醒了一半,对着盥洗池就把冷水往脸上猛拍,耳边突然响起吧嗒一声,她微微睁开一只眼,面前的镜子里赫然显出一个男人裸露的上半身。
牛淅淅心里一声尖叫,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淡定淡定!
她故作镇定地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故作镇定地走出去,故作镇定地拉上门,然后,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回房间,瘫坐在床头,内心哀嚎:完了完了,明天一定会长针眼了!她居然看了一个男人的裸体啊!!!
浴室里,郑岩捡起那块掉落在地的肥皂放回原处,眼前又浮现出刚才某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嘴角不经意就弯了起来。
刚把衣服穿好,裤袋里的手机叫了起来,是叔叔打来的,原本约定好八点见面,结果他迟迟没有出现,难怪他会担心。
刚走出浴室,牛沥沥捧着一堆衣服过来了。
“老师,把你的脏衣服给我,一起洗了吧。”
郑岩刚要推辞,表示不用麻烦,牛沥沥却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老师,你怎么……你怎么遇到我姐的?你不会出卖我了吧?”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没有……我只是碰巧把你姐……捡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牛沥沥放心地舒出一口长气,抱着衣服转身离开。
“咔铛——”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一堆衣服里掉了出来,走远的牛沥沥浑然未觉,郑岩走过去捡起来,正要叫上她,曝光在视线下的东西,却让他顿住了。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钥匙串,让他突然愣住的,是挂在钥匙串上的那柄长约十公分的折叠小刀,实木刀柄处镌刻复古卷云纹,刀缝中部刻着一个鎏金“柳”字。
恍惚间,耳旁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面前是一张清秀的小女生的脸,虽然带着泪痕,却透出一股子倔劲,“姐姐,你别怕,我把这把匕首送给你,它会保护你的。”
“老师,你怎么了?”牛沥沥从洗衣房里出来,就看到客厅里郑岩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这是谁的?”
“哦,这串钥匙……”牛沥沥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这是我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