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蕖异事》春风堂

4、大师兄

　　（4）
　　长夏已至。没见荷花。师父也没再提起。
　　但傻子师兄给了我一个枯槁的莲蓬。是菏泽的庄头递送到山下，山下的庄头递送到半山，半山的庄头半个月送一次菜时捎带上来的。
　　听说师父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师兄去收洗茶盅的时候师父随手丢进托盘里示意他拿走。

　　我去师父房间。
　　门开着，师父在厅里写字。我在门外望望。师父停笔问，何事？
　　我吐一下舌头，说，谢谢师父。
　　师父皱皱眉。
　　我进门去摊开手掌，给师父看五颗乌黑的莲子，有一颗还特别小。可惜那个莲蓬被过早的摘下，莲子尚未完全长满。
　　师父有点惋惜: 他们说荷花送不上来。
　　我们可以自己种。
　　怎么种？师父看着我，说话间顺着笔尖滴下的墨已经洇染成一团。
　　要有个石缸。我说。不过山上冷，不好发芽……
　　师父点点头，叫你大师兄来。

　　大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重要的时候都在，平时人影也没。不做什么事也不说什么话。我看他学师父最像的地方就是，皱一皱眉。
　　师父吩咐了，大师兄皱一皱眉。
　　几个师兄从山上弄来一块大石头放在庭院一角，大师兄皱一皱眉。
　　斧砍刀斩火星迸射，石头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大师兄皱一皱眉。

　　等到夏至前一日，正午前一刻钟，大师兄站在庭院当中，看看天色，然后双手将一盏铜灯揉拢展开，捏成圆叶形状。一手托叶，一手以指代笔望空而书。书毕弹指，铜叶悬浮。大师兄将铜叶拨到石块上方。铜叶渐渐湿润，继而滴水，继而流水如注，细长清冽的水直冲石块中心，石块隐隐显了凹印出来。
　　四师兄摇头晃脑说，好一个批风给雨，留月逐云……
　　大师兄皱一皱眉，走了。

　　看似手指粗细的一股水，夜里声响如大河，无法安睡。
　　第二天起来，除了师父和大师兄，人人黑眼圈。
　　如是三日，缸成。
　　世间最巧手的工匠也琢磨不出的圆润。
　　而后整个秋天干旱，一滴雨也无。

　　傻子师兄往缸里装上泥土和水，我把莲子放进去。
　　但是山上太冷，莲子不会发芽。
　　一缸黑泥始终没有动静。

　　我常常蹲在缸边，十指插下去，从乌黑的泥土里把莲子翻出来把玩，又埋进去。乐此不疲。
　　终于连师父也忍不住说，别老去弄它。
　　我站起来，几乎已经可以平视师父的眼睛，整个人细长得像根竹竿一样。我跟师父说，它会发芽。但是这里太冷了。
　　师父沉吟了一会儿。走过来用手慢慢摩过石缸边沿。
　　石缸原本凹凸不平的边缘出现一指宽弯弯曲曲的花纹，如火焰围绕。
　　我摸摸缸里的水，好像有一点温度，很高兴。
　　但是这温度随着秋季深入，渐渐的也不太明显了。莲子还是没有动静。

　　很快就已入冬。天地一片白皑皑。我终于不再像竹竿，穿得厚，像截树干。
　　其实可以不穿那么厚。大屋的禁制也阻隔了凛冽的寒风。多数师兄一年四季穿着同样的衣服。我穿厚衣服，只为好玩儿。我喜欢日子有点变化。
　　傻子师兄说，长个不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