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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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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下了禁制。山顶上的大院深宅,一棵草也不长。
      我成天爱赤脚。站着说话时脚趾扭来扭去,像要钻进土里。
      可是没有土。厚厚的青砖严丝合缝。
      周围是出不去了,我也不会飞。估计会飞也出不去,因为没有鸟能飞进来。落叶都落不进来。
      我坐在阶前握着两只冰凉的脚丫望天发呆。
      傻子师兄从早忙到晚。大家都要睡了他还没忙完。
      路过我的时候傻子师兄一手抚过我的脑袋,像我路过灌木和草丛的时候用手抚过它们的叶子。
      哪儿有泥?我问他。
      外面有泥。他说。头也不回。
      我爬起来追着他:带些给我。
      他呵呵笑着走远了。

      第二天屋里矮几上摆着一碗泥。我很高兴。倒一点水进去,捏啊捏。
      傻子师兄空的时候来跟我一起跪在矮几前,看我捏,问,你要种什么?
      不种什么。
      那你要泥干嘛?
      捏着玩儿。
      你会捏什么?
      什么也不会。
      呵呵呵。傻子师兄笑。摸摸我的头说,头发长了些。

      师兄你带我出去玩儿吧。
      不行。师父不许。
      我想了一会儿,找来纸笔。给他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跟他说山石的阴影里有这样一种植物,开花的时候采一枝回来带给我。
      傻子师兄说你怎么知道有。我说你去看看。

      等了好多天。泥巴团越来越小,都快没有了的时候,矮几上碗里清水,浸着一枝花梗,花梗上结着几个碧绿的花苞。
      傻子师兄很纳闷:这花奇怪。我摘的时候只见有四个花苞,一朵花也没有啊。怎么这会儿四个花苞还在,又有了两朵花呢?我眼花了吗?
      屋外雨声哗哗。
      我笑,没说什么。

      第二天,还是雨。上课不久我就溜出书房,回屋摘下一朵冰花,跑到屋后檐下站着。雨水淋湿了我的头发和胳膊。我打开手掌,冰花在我掌心,被雨一淋,变成透明。我看着它,自己很快也变成透明。然后我跑到大门边。傻子师兄出门时禁制打开,我跟出去,看着他跟送菜的庄头交接了,又跟着他回来。
      很顺利。
      雨水一干,冰花又显现。雪白清丽的花朵,跟我的表情一样天真无辜,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

      冰花的花瓣遇水就会变得透明,就如同溪水初初结冰,透明难见,因而得名。
      不能用太多次,花朵有限。
      我也不跟着别的师兄出去,以免意外。

      初夏常有阵雨。渐渐的大家对我的乌黑的发髻习以为常。我再也没有披散过头发。
      傻子师兄疑心病越来越重,常常回头看。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有一天,他在山坡上忙了很久。夏季藤曼草叶疯长,加上潮湿,收集柴禾就十分费事。结果雨停了。太阳出来。
      我也没有办法,坐在石头上看着他。
      他抬头看到我时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柴禾望天一撒。
      我笑得差点滚下来。
      傻子师兄不知我是神是鬼,不敢靠近。在他的脑袋里,逃出师父的禁制是绝无可能。
      但是我的笑声,天下也没有谁能学得来。张狂,又好听。傻子师兄楞住了。
      我从石头上跳下,找到掉落的冰花。握在手心里,径直经过师兄,走到小溪里。把手浸到水中,又浇了一些水在头上肩上。傻子师兄眼睁睁看着我消失,嘴越张越大。我走过去拉拉他的袖子,他惊得抽回了手。
      我说,我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又干了。
      傻子师兄茫茫然的跟我回了宅子。
      是夜无话。

      第二天没下雨。傻子师兄又出门捡柴。临出大门前,他拿手里的粗木棍往身后画圈,要拦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画了一圈,又画一圈。
      我站在廊下柱子后面,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傻子师兄听见笑,抬眼狠狠剜了我一眼才走了。
      我还没笑完,听见师父说,你过来。

      我收声敛气,正要朝正厅走去,看见自己的脚倒吓了一跳,裤子不知为何短过脚踝了,露着瘦伶伶的两只脚。拿手去拽裤子,竟然袖子也短一截。我摸摸头,头还在。但发髻松松的快要散掉。我一边左摸右摸,一边向正厅走去。一侧脸从窗格里看见四师兄在桌前抄书。以前我都没有窗户高。
      师父在正厅当中坐着,看着我走近,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疑惑的说,师父……
      突然发现师父是在发呆。
      我也就站在当地等着。
      师父发了一会儿呆。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拿起来没喝。放回桌上。看了一会儿茶杯。师父站起来走到我身侧,站了一下,说,你回屋去吧。就走了。
      我本想跟师父说我衣服短了,要新的。师父这么一出,我莫名其妙的站了一会儿,也只好回房间去。或许等傻子师兄回来再说。

      等到大门一响,我冲到窗前,正要叫他,就发现大师兄在门口堵着傻子师兄说,师父叫你。
      傻子师兄这一去,老没出来。
      大师兄贵脚踏贱地,来到我门口说,给你衣服。我接过衣服,他面无表情的就走了。
      我闻了闻,是半新的衣服。
      长短倒也合适。又重新梳头。原来头发少,头巾大得很。现在头发要绕好几圈,头巾有点包不住。
      平时我也没怎么自己梳髻,弄了几次发髻都要往下滑。胳膊酸疼。但是廊下板响,吃饭时间到了。
      我也不盘髻了,随手束拢,任它垂着。径直去吃饭。毕竟吃饭最重要。

      师父师兄们已经就坐,向来无人言语,人人专心吃饭。
      吃着吃着,师父突然问:喜欢什么花?
      我心想,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花?回头四面看看,无人应声。再看师父,原来师父在看着我。
      都喜欢。我望着师父说。
      师父沉吟了一会儿说,选一种。
      呃,这就难了。我在脑海中打开花圃,姹紫嫣红,铺天盖地……
      嗯?师父在催。
      荷花。我说。
      因长夏将至。

      师父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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