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天蓝》燕十一

7、袁永蔚的大学时代

　　袁永蔚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了，她是跟几个考到相同城市的本校学生一起坐火车去的，没有让父母送。九月，在北方早已经秋风袭袭了，到了南方他们却赶上了最后一波热浪。
　　袁永蔚坐在书桌前，面对着墙壁，拿起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全部喝掉，汗马上像泉水一样从皮肤的毛细孔里涌出来。现在的袁永蔚每天只喝一碗粥，想家和酷热让她好多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418，袁永蔚，楼下有人找。”寝室的小喇叭里传出宿舍管理员的声音。
　　袁永蔚来到楼下看到王丽，张力维，蓝天站在那里等她。他们四个是一起坐火车来的同一所高中的同学，王丽，张力维，袁永蔚在同一所大学，张力维和袁永蔚同系不同班学经济，王丽和他们两个不同系学财会。只有蓝天学医，在另外一所大学，不过好在两所学校离得很近，步行只需要20分钟。袁永蔚在来之前只认识蓝天，张力维和王丽与蓝天在高中是同班同学，而且张力维还是蓝天的室友加好友。现在他们四人在异乡成为关系亲密的老乡。蓝天躲在王丽和张力维的后面，他穿了一件咔叽布短裤，一件白T恤，他的皮肤因为南方的骄阳变得微褐，他站在阳光里，象往常一样沉默，静静地听着王丽和张力维在说着什么。袁永蔚远远地望过去，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李大宇。
　　看到袁永蔚出来，王丽向她招着手，等她走近了，王丽迫不及待地交代：“我们商量好了，等下去吃牛肉砂锅。你说好吗？”
　　袁永蔚微笑点头。王丽是一个胖胖的女孩子，性格开朗，直肠子，什么都爱讲出来，肚子里憋不住事，所以总是叽叽喳喳的。袁永蔚很喜欢她。
　　王丽挎住袁永蔚的胳膊率先向前走去：“我知道一家店，就在学校后门旁边，味道好极了，我都去过两次了，太好吃了。你吃过没？”
　　袁永蔚摇头。
　　王丽拉着袁永蔚加快了脚步：“那你一定要尝尝。”
　　袁永蔚不由自主回头看看后面的两个男生跟上来没有，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撞上了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蓝天马上低下头，避开袁永蔚的目光，并且因为自己的偷窥被发现而红了脸。袁永蔚回过身，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但马上就被无边的热浪淹没了，袁永蔚不停地冒着汗，她的腿脚不由得有点发软。
　　是聚餐必然要喝啤酒，何况是砂锅牛肉这样上好的下酒菜。袁永蔚不想扫大家的兴，也跟着喝了两杯。她感到腿脚开始发软，虽然还是没什么食欲，可她怕喝醉出丑，于是她吃了两块牛肉。他们选的是一张门边的桌子，太阳正慢慢下山，慢慢地起了凉风，风吹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第一次感到了凉爽。可是袁永蔚感到胸口很闷，然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出店外，在下水道前弯下腰呕吐起来。然后她感到有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扶住她，另外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袁永蔚吐完，用手擦擦嘴，回头看到蓝天关心的目光，她轻声地说着谢谢。她浑身乏力，已经没有力气感到不好意思了。王丽和张力维在结账后赶来，蓝天他们扶着袁永蔚走了两步，感到袁永蔚浑身因为虚脱而颤抖着。蓝天不由分说背起袁永蔚向校医院跑去。袁永蔚不由自主地揽住蓝天的脖子，在蓝天的耳边小声说着抱歉。
　　袁永蔚在校医院吊了三天点滴，住院的时候大家说好轮流照顾她，但实际上经常是三个人都在，这让四人的关系更亲密了。王丽开蓝天玩笑，本来她觉得大家都上同一所大学，就更方便联系了，可现在她觉得蓝天学医很好，并希望他快点成为医生，好给大家免费看病。蓝天笑着点头。
　　有一次当病房里只有蓝天和袁永蔚两人的时候。
　　袁永蔚问：“你当初为什么想学医？”
　　蓝天想了想：“因为我妈妈。”
　　袁永蔚想起了小学时的偶像，她低下头去，两个人有一阵子都没有讲话。
　　袁永蔚出了院，热浪也过去了，学校也正式开课了。大学生活轻松而充实，袁永蔚第一次感到上学的美好。南方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校园的篮球联赛开始了。每到下午一群群的人围在篮球场边上看篮球比赛。袁永蔚从不看篮球比赛，因为每次袁永蔚从篮球场经过，看到攒动的人群，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时有人往这里扔一颗炸弹。。。”然后她会马上被自己恐怖的阴暗心理吓到，仓皇地逃离现场。

　　“太好看了！太帅了！”李晓勤一进门就不停地嚷嚷着。她看到坐在书桌旁看书的袁永蔚，就走到袁永蔚身边。
　　“永蔚，你看刚才的篮球赛了没？”
　　袁永蔚摇头：“好看吗？谁赢了？”
　　李晓勤：“太好看了！当然是我们赢了，多亏我们有高强，要不是他，我们肯定赢不了。”
　　袁永蔚：“谁是高强？”
　　李晓勤的眼睛张大：“高强你都不知道？”
　　袁永蔚摇头。
　　李晓勤干脆搬了个椅子在袁永蔚身边坐下：“高强是比我们高两届的学长，学习好，年年拿奖学金，而且篮球打得棒极了，是篮球队队长，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太帅了，我看去为我们系加油的女生一多半都是为了看他。真是太帅了！”李晓勤边说边作出一副陶醉状。
　　“刚刚看他打球，他转过来朝我们这边笑，哇！！我当时觉得阳光都亮了三分。。。太震撼了。。。”
　　袁永蔚不由自主被她逗笑了。
　　“高强还是女队的教练噢。现在女子系队在招人，我们去报名吧。”李晓勤热切地看着袁永蔚。
　　袁永蔚摇头。
　　“为什么？你个子这么高，肯定行！”
　　“第一，我不会打篮球；第二，我对那个高强不感兴趣。”袁永蔚推托着。
　　“不会打，学就会了。至于你对高强不感兴趣我也能理解，毕竟蓝天也很帅。”
　　“什么蓝天，蓝天只是我老乡，我可没你那么复杂。”袁永蔚急着解释。
　　“说实话，蓝天一点都不比高强差，高强属于运动型，蓝天属于斯文型。要是给我蓝天，我对高强也没兴趣了。”李晓勤不理袁永蔚的白眼自顾自地说着。

　　李晓勤还是偷偷为袁永蔚在系篮球队报了名，因为愿意打篮球的女生太少，两个人都顺利入选。袁永蔚的运动天赋不错，跑的快，跳的高，只是运球和投篮技术不行。她很快成为队里的主力后卫。而李晓勤则是候补，当人凑不齐时，什么位置缺人，她就替补什么位置。李晓勤对这种安排没有意见，只要能常常看到高强她就心满意足了。
　　高强高高壮壮，是个篮球专家，人却很细腻温柔。据李晓勤说，他父母都是高干，而且他有两个姐姐，所以他比一般的男孩子显得更彬彬有礼，更懂得迁就女生。
　　女子篮球赛开始了，经济系迎来了第一个对手外语系。外语系最大的特点是女生多，美女多，而且篮球好手也多。他们是去年的冠军，经济系去年没有进入复赛，两队的差距是可想而知的。袁永蔚首发出场，场边蓝天，王丽，张力维都来了，他们为她加着油。这场比赛实力相差实在太大，球一直掌控在外语系队员的手里，经济系的前锋一直拿不到球，投篮的机会寥寥。场上最忙碌的就是袁永蔚了，她从前场跑道后场，从后场跑到前场，来回的防守着，截击着，她拼了命的奔跑，可是对方的分数还是在不停地增加，已经29比0了，现在场外的观众已经不在乎比赛的输赢，他们只希望经济系别被剃光头就行了，他们在场外不停地为本系加着油，每当袁永蔚抢断到球，他们就发出一片欢呼声，每当袁永蔚丢了球或者投篮不进，场外就是一片叹息声。经济系已经溃不成军，毫无战术可言。教练高强叫了暂停，他让本队的神投手埋伏在篮下，所有队员不管是谁，拿到球后就传往那边传。他特别拍了拍袁永蔚的肩膀，嘱咐她减少带球时间，要及时传球。袁永蔚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比赛重新开始了，对方攻到篮下，准备投篮，被袁永蔚一个盖帽把球打了下来，然后袁永蔚从对方怀里抢球时，被对方一个肘击，袁永蔚感到嘴里咸咸的，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把抢到的球使劲地扔到前面正在向前奔跑的神投手的手中，然后她被对方一个冲撞，重重地倒在地上。
　　高强在场边扶起袁永蔚，袁永蔚刚刚揉着屁股站起来，那边人群中就传出一阵欢呼声，原来神射手的球投中了，他们得了两分。袁永蔚和教练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跳起来，欢呼着，拥抱着。
　　比赛后为那珍贵的两分，球队举行了庆功宴，袁永蔚因为嘴巴受伤，吃不下什么东西，可是情绪却始终保持着高度兴奋。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这不仅治好了她的人多就扔炸弹的阴暗心理，而且她现在比谁都爱看篮球赛。她没有注意到高强似乎对她比别人多了一份关心，但是李晓勤注意到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高强对你有点特别？”在回宿舍的路上，李晓勤问袁永蔚。
　　“没有啊，要是有，也是因为我的嘴破了，吃不了东西，他就帮我挑了一些松软的东西。”
　　“是吗？我看应该没这么简单。”李晓勤继续说。
　　“别瞎想了，我们明天还有一场比赛，赶快回去睡觉吧，我累死了。”袁永蔚拉着李晓勤快速往前走着。
　　“我看我是没戏了。”李晓勤边走边嘟囔。

　　经过一个星期的比赛，篮球赛结束了，经济系还是没有进入复赛。但是没有人伤心，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这之后，袁永蔚爱上了打篮球，一到周末她就拉上蓝天，王丽，张力维一起打篮球，李晓勤因为有了追求者，跟他们一起玩了两次，就不来了。打完球后大家一起去吃饭，说说笑笑，轻松玩乐，日子过的快活极了。
　　天气渐渐地冷了，圣诞节，新年快到了，大大小小的舞会多了起来，一到晚上，女生宿舍楼下成了最热闹的场所，成群的男生站在女生楼下等待着心仪的女生出来。许多男生为了表示对女生的敬意，还为女生楼冠上了“熊猫楼”的雅号。
　　这天晚上，袁永蔚的同屋都出去了，逛街的逛街，会男朋友的会男朋友，袁永蔚留在寝室里洗衣服。
　　“418，袁永蔚，楼下有人找。”墙上的呼叫器响了。
　　袁永蔚擦干手，看了看表，已经8点了，楼下的舞会早就开始了，而且今天不是周末，不会是蓝天他们，会是谁呢？袁永蔚来到楼下，看到高强站在那里。看到她出来，迎上前去。这是高强第一次约她。尽管晚了，他们还是去了舞会，高强的舞跳得很好。在他的臂弯里，袁永蔚感到很舒服，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袁永蔚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碰到了很多熟人，于是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任凭袁永蔚怎么解释，别人都不相信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然后高强就成了袁永蔚的护花使者，他们时常在一起，高强温柔而浪漫，他往往提早安排好一切，然后再来约袁永蔚，给袁永蔚带来一个个惊喜，他为袁永蔚所作的一切都是袁永蔚无法拒绝的。渐渐地袁永蔚开始缺席老乡的聚会。慢慢地所有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
　　大一就这样慢慢过了，袁永蔚继续和高强交往着，在袁永蔚的心里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就像有一次，高强买好了电影票，两人去看电影，到了电影院，他们碰到了王丽，张力维和蓝天，他们坐在袁永蔚他们的后排，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电影就开始了。因为袁永蔚前一天复习功课熬了夜，尽管电影院里炮声隆隆，她的上下眼皮还是慢慢开始打架，她越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头就垂地越低，高强拍了拍她的肩膀，袁永蔚一下子睁开眼，尴尬地冲高强笑笑，高强温柔地看着她问她：“悃了？”袁永蔚点点头。高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让袁永蔚把头靠过来。不知为什么，袁永蔚使劲地摇了摇头，她坐正，使劲地瞪大眼睛开始看电影，她不敢去看高强的表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是因为蓝天他们在后排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障碍是什么，也许她也不想想清楚，有人陪伴，有人爱总是好的，更何况对方是那么优秀。
　　到高强快毕业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讨论以后的出路。高强对袁永蔚承诺，他会先去上海工作，在那边安定下来后，等袁永蔚毕业后两个人汇合。袁永蔚点头同意了，这一次她彻底从内心深处接受了高强。她对未来没有什么打算，更没有什么要求。想想两个人在一起结婚，一起经营一个小家，这个场景让她憧憬不以。
　　好朋友们也已经有各自的生活，聚会越来越少，王丽和张力维已经成了一对，蓝天好像也有了女朋友。
　　这天袁永蔚上街去为高强买分别礼物，她想给为高强买一块表，却还没有看到合眼的。她从卖表的专柜抬起头，远远地看到蓝天和一个女孩从商店大门进来，那个女孩子亲热地挽着蓝天的胳膊。袁永蔚仔细地打量着蓝天的传说中的女朋友，这时蓝天也看到了袁永蔚，看得出来，他有点尴尬。他想甩脱那个女孩子的手却不成功。袁永蔚冲蓝天摆摆手，转身从商店的后门走了，她没有兴趣认识蓝天的女朋友，一点都不想。
　　就在袁永蔚以为生活就要稳定下来的时候，一切又起了变化。这天晚上袁永蔚拿着为高强买的礼物去找高强，他不在宿舍，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袁永蔚觉得有点奇怪，却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熄灯后，李晓勤才回来，大家都在开她的玩笑，是不是又有男朋友了？因为刚刚她的男朋友来找过她，她不在。可是李晓勤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大家讲笑，她看了袁永蔚一眼就去洗漱了。
　　第二天袁永蔚收到了高强交给门房的一封信，上边说他走了，并且说他爱上了别人，并且他说他配不上她，让她忘了他，并且祝福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让袁永蔚感到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他不跟她见一面就走了，他平时深情无限，在她决定把自己的幸福交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却就这么决绝地走了。袁永蔚手里拿着那封信，真是欲哭无泪。她想马上去买一张火车票追上他，跟他当面问清楚。可是她的自尊心又阻止了她这么做，她有她的骄傲，别人既然都不要她了，她这样无谓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她感到自己失败极了，到头来她都不知道输在谁的手上。她把身体靠在墙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个同学从她身边经过：“你还好吧？高强走了吗？”袁永蔚没有回答。
　　看着袁永蔚呆呆的模样，同学开起了玩笑：“想他了吧？”
　　袁永蔚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没有。”
　　然后她不禁笑了，但她肯定那笑容一定很难看。

　　就这样袁永蔚又失恋了，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跟高强分手的事，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同情她，可怜她。她掩饰得很好。很多年后，她才辗转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高强和李晓勤结婚了，他们在上海定居，一如高强跟袁永蔚所说的那样。
　　在剩下的两年大学时光里，袁永蔚尽量避免社交活动，她尽量地隐藏自己，她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最后她以全优的成绩毕业，毕业后她悄悄地收拾了行李，没有跟任何人说再见，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