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往事》清新栀子

3、第一次文化冲突

　　诺亚在阳朔的第四天。

　　那天早上我很忙，和我们咖啡厅相连的文化饭店住进了一个20多人的欧洲团，都在我们店里吃早餐。

　　文化饭店的老板吉米是我们的老板米基的哥哥，吉米的女朋友文迪是个能讲流利中文的比利时女孩，以前经常从欧洲带旅行团来阳朔，渐渐地和当时阳朔本地的导游吉米产生了爱情，也因此辞了职留在了阳朔。

　　吉米后来开始经营文化饭店。文迪之前的同事，接替她的新领队每两周都从欧洲带来一个旅行团住进文化饭店，然后吉米会亲自做这些旅行团在阳朔及龙胜的地接导游。那天，旅行团在我们咖啡厅吃过早餐后，由吉米带队去了龙胜看龙脊梯田。于是平时总是和吉米腻在一起的文迪难得有空到我们咖啡厅里坐着，发呆。

　　没多久，诺亚来了。我想起前个晚上匆忙离开他的房间，有些难为情。他却若无其事地把昨晚装姜水的茶壶递给我，说：“ 你昨晚跑了，忘了这个茶壶。给你！” 未了，他还补充一句：“ 你给我喝的毒药还不错，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当时咖啡厅里正是一阵忙乱后的空闲，我所有的同事包括另一服务员黛西和厨房里的小妹及大姐都和我一样在吧台里闲聊，我因此没和诺亚多谈。

　　整个咖啡厅里只有文迪和诺亚，他们很快发现了对方，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在阳朔休闲放松的氛围中，旅行中的人很容易和陌生人开始交谈，很快敞开心扉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不知道诺亚和文迪谈些什么，文迪的母语是法语，而法语是诺亚的第二语言，因此我判定他们是用法语在交谈。他们似乎谈得很投缘，时而大笑，诺亚时不时朝我看过来，文迪也会偶尔瞟我。我怀疑他们的谈话涉及我，可苦恼于无法听懂他们的谈话。

　　他俩搬到咖啡厅外临街的桌子，双双抽起了烟。缕缕烟雾中，他们含笑对视，交谈甚欢。我忽然觉得那幅画面好美，他俩看起来像极了欧美电影中的小情侣。我当然知道文迪已经心有所属，可诺亚的女朋友应该是像文迪那样美丽而有风情，聪明且独立的西方女子吧？我感到了一丝丝的苦涩。

　　终于文迪起身离开，她走过我面前，用中文对我说：”诺亚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他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很意外，说：“我不知道。他没有对我说过！” 文迪耸耸肩，走回了文化饭店。

　　中午，当我和上中班的莫莉交接时，诺亚也让黛西结了帐，在门口等着我。诺亚说阳朔乡间的风景大都领略过了，剩下这几天哪都不想去了，就在县城随便走走就好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西街闲逛。高个子诺亚走得比我快，我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有些沮丧，停住了脚步。他很快发现了我的落后，走过来，向我伸出了右手。我迟疑了一会，抓住了他的手。我们第一次手拉着手走在一起。

　　西街上的人都对着我们微笑。诺亚有些得意，对我说：“ 我们看起来很般配，对不对？” 听到般配这个词，我脑海里即刻映现出他和文迪在烟雾中对视的画面，心里隐隐地痛，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诺亚又说：“ 我刚才和文迪聊天，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文迪有男朋友了，我为什么要吃醋！”我极力否认。

　　“那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们？”

　　“你要是不看我，怎会知道我在看你？”我有些恼羞成怒，甩开了他的手，走开了。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在看你。我问文迪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中国女孩是不是喜欢我！”

　　“那文迪告诉你答案了？”

　　“没有！文迪说她也不了解中国女孩子！你告诉我吧！”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软了，站住了等着他。他果然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问：“ 诺亚，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像文迪那样的女孩子？”

　　像诺亚这般帅气又温柔，我不相信他没有谈过恋爱。文迪说诺亚喜欢我，是真的吗？西方人口中的喜欢，份量有多重？

　　诺亚想了想，说：“ 我有过三个女朋友，她们的确都是白人女孩子！”

　　“ 3个？！这么多！” 我的心一沉。在情史这么丰富的诺亚眼中，我能有什么与众不同令他情有独钟呢？也许只是对一个异国女子短暂的新鲜感罢了。我有些难过。

　　诺亚似乎没有察觉，他说“ 高中时，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的。她们都认为我很帅。你不觉吗？” 他有些羞涩的小得意及小骄傲。我沉默。

　　“我高中期间有过2个女朋友。高中毕业后在我爸爸的公司打工时认识了第3个女朋友。我决定去日本时我们分手了。“ 诺亚解释道。我在心里盘算着：诺亚的亚洲之旅是从日本及韩国开始的，然后从香港到广州最后到了阳朔。因此和最后一个女朋友分手应该是2，3个月前。

　　“为什么会分手呢？你现在肯定还难过吧？”

　　“没有呀！我希望她和我一起来亚洲，可却发现她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和我同行。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所以友好地分手了。我不难过。为什么要难过？我们都没有什么损失呀！”

　　诺亚似乎不太理解我的逻辑，我对他的回答也很失望。过往的恋情在他心中似乎并不是很重要，或者，爱情在他心中并不是很重要。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或解释我的失望，我说：“分手意味着你失去了你的女朋友你的恋情，难道不应该伤心吗？”

　　诺亚想了想，说：“我不觉得！我们尝试着做了一段时间的恋人，后来发现不合适就分开了。我以后会再有女朋友，她也会有新的男朋友。我们都没有任何损失呀。我不伤心！”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很难接受这样的观点，于是不再说话。

　　“梅雨，你有没有男朋友？” 沉默了一会后，诺亚发问。

　　“没有。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坦白。

　　“什么？你很快就20岁了，你告诉我还从来没有男朋友？！” 诺亚吃惊不小。

　　他的惊讶令我感到有些受伤。

　　“高中时每天大考小考的压力很大，心里只有高考。上了大学，班里甚至学校里女生占了大多数。我又不漂亮，从来就没有男孩子喜欢我或追求我。”我感觉有些委屈。

　　“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你，你很美丽吗？不可置信！” 诺亚看起来很困惑。我自觉自己资色平平，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美丽”形容自己，我也不敢相信。我想，诺亚只是像很多西方人一样，喜欢赞美他人罢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西街的尽头。左边拐角处是一家名叫“西街往事”的旗袍店。我的朋友湘婷就在那里上班。

　　在西街各家店里工作的女孩子，包括咖啡厅的服务员，旅馆的前台接待员及各个特色礼品店的售货员，都是年纪相仿会讲英语的年轻女孩，彼此都认识，尤其是为了练习英文口语而到了阳朔的外地女孩，更是容易成为好朋友。我刚到西街上班时湘婷就注意到了我，我们一见如故。她是湖南人，之前在广州的一家港资企业做秘书，想学好英文后到外资公司工作因此来到了阳朔。

　　我和诺亚刚从“西街往事”门前经过就被湘婷看到了。她快步从店里走出来拦住了我：“ 天呀，梅雨！几天没见你居然交了男朋友！ ” 我本能地想否认，可此刻牵着诺亚的手，却好像已经无法否认了。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诺亚，说：“ 我需要仰视才能看到他吔！好帅！我觉得他有一种慵懒的贵族气质哦！”

　　诺亚被湘婷上下打量却丝毫不介意。他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诺亚！”

　　湘婷笑：“ 原来是诺亚方舟的诺亚呀！”

　　诺亚也笑，说“是的！”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互动。湘婷却忽然对我说：“我得回去看店了！你有空时来找我玩呀！” 我答应了她。

　　西街尽头是与漓江平行的滨江路。我们继续沿着滨江路走，诺亚看到了可以俯视漓江的“一方阁”餐厅，提议我们在那里吃午餐。

　　可我看着那个坐拥无敌江景的美丽餐厅，担心价格昂贵，说要让诺亚尝尝正宗的桂林米粉，然后带着他到了西街后面的阳朔市场里找了一个破烂的小米粉店，给我们俩都点了一份2两的卤菜粉。诺亚饶有兴趣地看着师傅给我们弄米粉的各个步骤：将米粉泡软—放热汤里烫—捞干—最后放各种汤汁，觉得很有意思米粉也很好吃。

　　午餐后不到一个小时，当我们正在街上闲逛时，诺亚急忙跑回他住的客栈，急冲冲跑进洗手间，出来后他告诉我，他拉肚子了！很显然那个米粉店不够卫生。我很内疚。诺亚看起来很虚弱，他叫我在他的大背包里找出一个小药箱，并从中拿出一个小药瓶给他。服下药后，他说他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做为罪魁祸首，我需要陪着他，我答应了。

　　诺亚在床上半躺着，我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看他的书—孤独星球出版的“中国”。忽然，他叫我翻到那本书的背后拿出一张卡片，说是他在广州入住酒店时别人塞到他房间的。他问我那是什么卡片。我一看，那是按摩店的卡片，印着他们提供的各种按摩服务及电话号码。我告诉诺亚那分明是以按摩为幌子实际提供色情服务的电话号码。

　　他得意：“ 我又猜对了！”

　　我惊：“你怎能猜对？你打那个电话号码了？”

　　他说：“我没打！是因为卡片之后还有穿着暴露的女孩子来敲门，我就知道了！”

　　我急：“那你是不是用了她们的服务？你们西方人是不是在性方面很随便？”

　　诺亚说：“我没有！我只和我前女朋友们发生过亲密关系！”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权力这般质问他，于是不做声了。

　　可诺亚没放弃，他说：“你嫉妒了，是不是？告诉我，你其实也喜欢我！”

　　他盯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我避开他的眼睛，不否认，也不承认，就是不说话。我知道我喜欢他，可我也知道他过几天就会离开阳朔。他离开后，一切都会结束的。我最好别太在乎他。

　　他没有再逼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是你男朋友，你可不可以到床上来陪我？”

　　我说：“不行！我们只有结婚后才可以睡在一起！”

　　有些沮丧，又不甘心地问：“那你们中国人在谈恋爱时，可以有什么亲密接触吗？”

　　我说：“可以亲吻”。

　　诺亚似乎很是郁闷，不再和我说话。他翻着他的德语科幻书看，可能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睡着了。我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不敢离开，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趴在床边小睡。

　　大约过了2，3个小时后，诺亚终于醒了过来，看到在床边趴着的我，有些不可置信“ 你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

　　“你不是叫我陪着你吗？”

　　“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能等我睡着了自己离开吗？”诺亚的语气温柔了很多.

　　“那万一你病情加重，呕吐，发烧，需要人帮忙，怎么办？”我辩解。

　　诺亚怔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把床边的我拉入他的怀里。我们隔着被子躺着抱在一起。他反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呢喃般反复地低语：“你什么这么傻！”我忽然想起得回去上班了，马上起身，告别诺亚后往咖啡厅跑去。

　　那天晚上诺亚在我临下班前才出现。他不吃任何东西，只是喝了一杯冰水。他说他只想在今天我下班前再见我一面。我们互道晚安时，我看着他高高瘦瘦孤单的背影，忽然很心疼。我决定在他离开阳朔前再也不和他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