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醾惹火》夏悦草

7、第 7 章

　　前方，等着她的是未知和新的生活，过去都在身后。而希望却在前方。
　　林小红跟在一波又一波下了高铁，从各地驶来后汇聚成一条庞大队伍的人群出了站。出去就看到，外面硕大的一座广场，依然是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人。
　　不远的地方，穿着一身枣红暗纹真丝连衣裙的表姑妈正在朝她摇手。
　　“小红，这里，这里！”
　　林小红跟着悠长队伍，在地下通道拥挤前行而瞬间升起的紧张惶恐，终于落了地。
　　“表姑妈！”
　　“看看呀，回老家看到你时，才刚毕业吧。上个月来玩，怎么不来找我们？”
　　“我来找媛媛，待了两天随便看看。时间短没想打扰你们。”
　　“还是这里好吧！”
　　表姑妈烫着一头卷发，皮白富泰。说着话就要帮林小红拎行李箱。
　　林小红怎能让一个长辈帮自己拿东西。两人推让一番，还是她自己拉着箱子跟表姑妈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
　　下了车，却不是表姑妈家。
　　林小红虽然有些讶异，但也先不去问太多，两人等绿灯一来过了横道线，又倒着走了会儿就进了一个小区。
　　小区里绿树成荫，六层楼的房子坐北朝南，排列整齐。
　　“小红，我家你高中的时候和你妈去过吧。啊呀，真是太小了！”
　　表姑妈带她进了小楼，直接拿钥匙开了一楼的一户防盗门。林小红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一室一厅。房间虽然小，但是家具、家电都齐备。
　　“表姑妈，这个房子……”
　　“这个房子，就是我先帮你借的。怎么样？还干净整齐吧。”
　　“是啊，是挺整齐。”
　　“你看，冰箱、洗衣机、煤气、热水器……什么都有！一个人住着，还清静。多好！”
　　“……那是挺好，这里多少钱……”
　　“付三个月，压一个月。不贵！房东还是我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都认识。只要八千！可比你自己找便宜得多了。”
　　“八、八千……”
　　“看看你，脸白的。表姑妈又不是要你现在拿钱！等你上班了，拿了工资慢慢还。”
　　表姑妈临走的时候，给了林小红一张写着自己家地址的纸条。
　　告诉她坐几路几路车，在哪转车，晚上过来吃一顿便饭。
　　林小红一个人环视着这个陌生的，还带着以往住户痕迹习惯的房间，就感受到了大城市的那种现实、趋利、经纬分明……这些不光符于表面，它也植入在人的思维中……她不能说不好。在进门初她就明白过来，自己被当成了麻烦的时候，她一直隐忍着泪。此刻，那些眼泪终于可以肆意流下。
　　是她自己选择过来。那就要承担好一切可能发生的事。起码，她有了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
　　在这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只是所有这些迎面而来的，都要她立刻不喘息地承担和背负。然后尽量用快一点地速度去想些办法偿还。她并不懂，表姑妈他们的真实意图。她一来就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人性的现实。但她不是一个不弄明白，就掉头回去的人。
　　晚上，林小红已经恢复如初，洗了脸。她买了一些苹果，就在约定的时间内到了表姑妈家。她那农民的，祖祖辈辈传下来，不怕万难的天性又一次起到了作用。
　　林小红随表姑妈、表姑夫、表姐落座，四人一桌。
　　桌上基本上是些熟食店能买到的特色菜，荤的多，素的少。表姐刚回来不久，还画着妆盘着发，穿着一套干练的短袖西裙。
　　“小红，你现在住的房子还不错吧。要不是我妈认识人，自己找要多出一千五呢。”
　　表姐是个精明爽气的人，财务和外语学的都好，就喜欢说话的时候算个帐。林小红和她比，是算不过来的，因表姐学业和人生都一帆风顺，所以她总对自己的看法充满了无可比拟的自信。
　　“对，而且我看了……坐公交和乘地铁都很方便。”
　　表姑妈本来和表姑夫只是客客气气劝她吃些菜，听她讲话这样明白事理，也就都放松下来。
　　表姑夫还指了指自己说。
　　“你看，家里不大，我身体一向不好，又怕吵。所以我们想，还是先帮你把房子找了，这样你在这也方便找工作不是。”
　　“你不是书生，身体就跟书生似的，幸好我不是小姐，是个老妈子！”
　　“说什么，老妈子？天天跳舞跳的饭也不做，地也不拖……还老妈子。”
　　“那你怎么不做，天天随便、随便，那就随便呗，一天到晚地，做人也不开心点。小红啊，你呢也别怕，这里工作机会，肯定比你原来的地方多。听说你和男朋友分手了？我就说你肯定不会太笨，正好就在这，找个本地的。一定要有房子！就跟我们一样了哎。我们要不是上一辈的跑过来，这会也在老家受罪吃苦了吧呵呵呵。”
　　表姑边说边给大家夹菜，一副庆幸不已、甚是欢喜的样子。
　　林小红却心里越来越茫然，她停下筷子，怯怯地看向表姐。表姐一副浑然不觉地姿态，拨开表姑给的菜，自己在面前的几个盘子里拨来拣去。
　　林小红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怎么向表姐请教在这找工作。而表姐是不是……可以有办法给她点帮助……默了几秒，还是直接问。
　　“凌表姐，这里……工作真的不难找？”
　　“不难找——你买份招聘报。或者上网，直接去招聘网上看，那些用人单位都会发招聘信息。对了，你还想做财务？”
　　“……对，我有一些经验。我是想……”
　　“我可提醒你啊，这是个大都市。财务部，是最复杂的！可不是你们那种三四线小城，坐在那，只管做事好了。”
　　“啊？什么意思，怎么复杂？”
　　林小红看表姐眼睛也没和自己对视，只能缩回更多的问题，装作随意听点意见。
　　“财务部即要管账进，又要管出，上面要听领导安排，下面又不能按领导说的硬来得罪人。更不能由那些人想怎么就怎么，弄点事出来，再平白无故把自己给搅和进去。而且那些人，你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个个人啊？他们都是有团体的，人好对付，就怕他们挑拨离间，背后的领导惹不起！哎——那就是一门心理学，你知道嘛！”
　　林小红走的时候，表姐就拆着头发，进了浴室，一副疲乏了的样子。
　　表姑妈和表姑夫非常客气的和她告别。
　　“小红，有空就过来玩啊。下次表姑妈给你烧点家乡菜。”
　　“工作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称心的。”
　　“唉，等一下小红，我给你两张世博会的门票。很好看的。表姑夫表姐不愿意动，你去看看。”
　　拿着门票，谢过表姑妈。林小红在回去的路上，就看到一个书报亭，赶紧停下来找招聘报。
　　走到小区外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人却比白天还多一些，三三两两的一批批经过。霓虹一帧帧闪着。
　　那些颜色晃眼扫过竟如七彩一般。有许多人看样子就是刚下班或者约会完，朝着一个方向平稳大步地走着。
　　她还记得回去的路，但是她的步伐没有办法迈得那么坚定那么毫不迟疑。
　　第二天，她就早早起来，坐在那，把要找的工作都一一划出，标记好。
　　刚到吃中饭时间，门外就传来门铃声。
　　“你可终于想通了，来这啦！”
　　门一开，方媛媛就妖娆地拎着两大包马夹袋，扭了身体挤了进去。一身浓香袭人。
　　“你这涂的什么香水，这味那么重。”
　　“当然是法国的，今年新款。哎，这怎么那么小？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小红走过去，就看到她兴高采烈地把两个袋子里的衣服全撒在了床上。
　　“怎么样？都是我只穿过一次的，看上去很正式吧！你看这件、这件。你穿一定都挺好，看我多有先见之明，跟料到你会来似的。我自己还后悔，哎我怎么那么二，买这么些正式的衣服。我又不去公司上班，穿了在路上走，都感觉不像我自己了。”
　　“可是媛媛，这些颜色也太艳了吧。这粉、这什么蓝？怎么都跟荧光笔涂出来的一样。”
　　“哈哈哈，这可不就是荧光色！唉，你不懂。这不奇怪，穿着多醒目，你往那一坐，不管多少人去面试，第一个保管看到你。”
　　“唉——我可不要！”
　　“怕什么，土——过不了多久，你就什么都习惯了。”
　　两人中午就在外面，吃了碗兰州拉面，就着两个拌菜。
　　方媛媛已经很久不吃这种小店，不免感慨怀念起来。
　　“四年前，我在厂里下班也常吃这些，那时还寄钱回去供我弟读书。吃碗拉面都觉得心疼。后来去夜总会上班，吃饭、宵夜总有人请。以后，就好像再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其实还真的挺好吃的。”
　　“你还和老顾在一起啊？你可别把自己害了。你现在和人合开了家进口食品店，不是也挺好。”
　　“老顾一直一直忙，快把我气死了。要不是看在每个月转钱的份上，早晚和他分！你放心，我看得多了。还能被鹰啄了眼。你和那个火车上认识的怎么样？吴大力我感觉走不到最后。你心大着呢。”
　　“胡说八道，我心才不大。只要马上找到工作，赚到饭钱房钱就好。你说陆任颉啊？我们就算认识吧，他有女朋友……还是空姐……”
　　“陆任颉啊——我看不像认识吧……什么女朋友，现在女朋友、女朋友，多的是，自己都搞不清。又没结婚。你担心什么啊？什么空姐。你以为男人真的喜欢那些自以为是、被人捧着娇惯的小姐？才不是！。”
　　林小红见其他人都侧头看她们，忙碰了下方媛媛。方媛媛才不耐地压低嗓门声说。
　　“男人都喜欢温柔乖巧，你根本不用担心。胆子小的跟菜籽似的！怎么在这混啊。”
　　“你才想多了……我得赶快找到一份工作！”
　　“不管你，傻的管不了。”
　　商务中心一带，满是高耸而立，各类风格迥异地商务大楼。
　　一栋栋如雨后春笋，立于六根车道的马路两边。
　　每一幢大楼内，遍布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跨国、国营、民营，公司、办事处、机构……
　　“林小红，请进来。”
　　听到自己名字，林小红就拉了拉身上的荧光白西服套裙，故作从容地慢慢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国营的糖果公司办事处，也算比较有名了。
　　而这个时间段，外面还有五六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都在规定时间一一抵达，等着面试前台这一个职位。
　　几十份的简历选出这五六个，几乎算是争相斗艳了。因为公司大，对应试者学历要求不太高，待遇又全面，相对招聘启事一出，容貌就成了获胜的优势。
　　林小红在里面只能算中等。她自己也明白形势还挺严峻。这周她已经被三、四家公司面试了，其他家都和她说等消息，就再没了回音……
　　“你叫林小红？名字挺好记啊。”
　　一男一女两个人事，翻看着她的简历，男人事首先就开始惯例的对话。
　　女人事年纪比较大，看上去更像男人事的领导，看了眼简历直接就问她。
　　“你有男朋友吗？结婚了吗？”
　　“啊，什么意思？”
　　林小红愣了下，男人事看向她，故作自然轻松地说。
　　“哦，是这样。我们是不希望，一进来就碰到结婚生孩子一类的事。你也知道，这样不太稳定。”
　　林小红不懂这些，她一般遇到面试，是问工作经历、职业技能、兴趣特长等等。本以为前台是最简单的一个工作了。没想到还会这样问，犀利地几乎让人无法回避。
　　“结婚，生孩子不是很正常……”
　　女人事看她懵懵懂懂地样子，而这个点已靠近下班时间。外面还有几个排着队。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如果一上班就说要结婚，怀孕有孩子了。接下来请假、休产假，公司又要去招人，还要帮你来承担一大笔生育费用。我们不想招这样的人。”
　　林小红这才知道，原来招聘里还隐着这些关乎利益地，个人实际原因。
　　她如果说我没有男朋友，就像给他们立了无名的军令状。如果说，我有，那就又没她什么事了……女人事目光咄咄逼人。她不想说前面那句话，说了像给他们跪了似的。
　　一句话没说，她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唉……”
　　“快点，下一个吧。我等会还去接小孩呢。”
　　林小红出了商务大厦，顿觉前路茫茫。满街的灯火亮起，璀璨耀眼，真没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
　　手机铃声还是一阵阵把她喊醒了，拿出电话就看到陆任颉的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立刻就按下接听键。
　　“喂？”
　　“你到了？在哪了？”
　　从她上次没收到他信息，都两个星期了。他还好像是在昨天一样，问她到了？
　　林小红心里很清楚，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合适。
　　“我在商务中心的环球路、四方路口……”
　　“行，那你别走……我正好在附近，请你吃个饭啊。”
　　不知道这个附近是有多近，林小红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一辆闪着车灯的白色汽车在她右前方停下。车子上的标志她认识，是一个德国的牌子。而陆任颉就推开前车门伸出头，朝她喊。
　　“看什么呢？快上来。”
　　车子行驶时，有个保险带标志灯一直在闪。林小红莫名其妙地四下看着。陆任颉就腾出一只手，帮她把保险带拉上。
　　“笨蛋，保险带。”
　　“……哦。”
　　林小红拿了保险带，怎么也扣不进去。陆任颉只好等红灯的时候，帮她扣好。两人都有些拘谨，好长时间不说话。感受车内的空气静静流动。
　　“……吃饭吗？”
　　林小红从中午就没有吃饭，也是想省一顿。现在正是肚子饿着。穷到这个份，是挺窘挺羞愧地。但是奇怪的是，在陆任颉面前都觉得很自然。
　　“吃。”
　　陆任颉就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他们上了电梯，去到一家商场的五楼。陆任颉带她去吃一家连锁的韩国料理，他记得她喜欢吃饼还有面什么……
　　他点了个小火锅，还叫了泡菜饼、凉面。他记得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
　　“这些吃过吗？”
　　林小红今天正受了些小创伤，本来也就想当没发生，偏他来一句，吃过吗。
　　“吃过。我读书的时候就吃过。就没这高档、精致罢了！”
　　“……这还没吃，就呛上了。这可是韩国料理不辣。不是湘菜、川菜啊。”
　　林小红不说话，反正饿的要命，先开始和泡菜饼搏斗。
　　“你过来以后，怎么样？在环球路上班吗？”
　　陆任颉看她吃的正欢快，有点感觉她好像真的很饿。不自觉就随口问了句。
　　林小红有点吃不下了。她好像特别怂地时候，都能碰到他。她在他面前，就没有顺顺当当、自自然然地样子。
　　“……没，我在那面试，没通过。”
　　“哦……”
　　陆任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她什么情况……看着挺好，比以前要成熟一点，穿着一身正式服装。但是里面有很多他不想去触碰的东西，譬如她为什么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她男朋友怎么了，她是一个人来，还是她男朋友都在这。
　　他和她关系还没近到去说更深一点的东西。他也怕，说深了多了，现在这种轻松随意的感觉，就变了。
　　他觉得这感觉挺好……挺难得……
　　正想着，电话响了。一看是爱森贸易公司的刘万升，就接了起来。
　　“喂？”
　　林小红这边听他一喂，后背就一紧。
　　别又是他女朋友打过来的吧……她突然有点要做贼被抓到地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