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醾惹火》夏悦草

6、第 6 章

　　林小红面无表情又冷淡地说。
　　“没有，我没有开玩笑。我要和你分手，你别过来，我这两天不想见你。下周我和你约时间。”
　　工资单发下来的时候，林小红就知道要扣钱，但没想到，上面竟然扣了两笔！
　　她一向是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影响内心安宁地同时，也不去因个人喜怒，影响旁人保持着地平静。
　　但这次伍佰、叁佰一扣。她连泡面都被扣掉了……那她下个月如果不问人借钱，岂不饿着肚子上班。
　　尽管胆子小，她也不能退缩。站起来，拿着那张单子就去了财务室。
　　“哎，你啊，什么事啊？”
　　财务室，李经理正按习惯在看新闻早报，手边还放着各类好几种报纸。
　　听到敲门声，就看到林小红一副又窘又急地样子。工资单都是她审的，她知道今天一天不会消停……尽管这种事常有，她也烦躁头疼，不过除了习惯，能有什么办法本以为脾气大的会来，没想到斯斯文文地也来了，就刻意漫不经心的样子。
　　“李经理，我怎么还被扣了叁佰……”
　　“唉——不光你。我也被扣了。整个工厂整改，不是人人有责。”
　　“……可，我、我……”
　　“你也别去计较，也就扣半年。”
　　“半年！”
　　林小红再回到座位，适时溜去厕所的老刘，就回来了。弯腰看住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去说啦？她和你怎么说的？”
　　林小红一愣，看向他眼镜后有些充血地眼睛。工资都是老刘做的……没听他提一句扣钱的事……
　　“她说……她也扣的，大家都要扣半年。”
　　“哎呦！这是资金不够，从我们这贴！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没压力没负担。怎么不合起来要说法。像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我妈还住着院!”
　　林小红现在比以往要清醒，也算听出了老刘的话。
　　他有压力，心里着急，这些她懂。只是吃饭养家这个事，出来工作，就没有谁是小孩。但他却自己做个好人，来煽动别人……
　　“我妈，也在住院。我把钱都寄回了家！我这两天就办离职，回家看我妈……”
　　林小红把那张早就皱皱巴巴地工资单，轻按在了老刘面前。
　　在回家之前，她还必须去和吴大力面对面的谈一次。
　　吴大力其实是一个挺好的人，而吴大力对她的评价也是：小红，人真的好，她以后一定是个标准地贤妻良母。
　　吴大力也来自农村，和她家隔了一条淮河。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火花，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平静恬淡。从学校到社会工作，这感情也一直是顺顺利利，自自然然就往水到渠成而去。
　　对别人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可对于林小红却不同。因为她从未摆脱过贫穷。
　　她是独女，父亲是镇上的教书匠，常拿工资去贴补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母亲身体常年不好，只能在家务农做家庭主妇。别人家挣了钱，要么买了镇上新盖地别墅楼房。要么把自家小楼推倒重建翻修。只有她家还是十年前的二层小楼……但是家里从不缺温暖欢笑。
　　之前，对她来说，物质不过是一个去积累地过程。以她的人生经历也只以为，她和她家的穷和物质有关罢了。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她发现，穷还在于内心自我建造的完善……不然，即使得到更多的物质也不能带来安宁和幸福。
　　她一直不怕苦和累，其实就是田里播的一颗种子，等待发芽生长罢了。
　　林小红坐在快餐店靠窗的位置酝酿许久，该怎么用简单地话表达出她的想法。
　　让大力接受，彼此不伤害感情。就看到吴大力高高大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照旧和她招招手，像过去很多次一样。
　　“来啦。”
　　“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厂里上班的事，被他们欺负，心情不好？但是你不能对我说分手啊。”
　　“不是厂里的事，我已经，办理离职了。”
　　“什么，离职，为什么啊！……不过也好，可以再找一个新地方，那搬来和我住吧。就在我那附近找，这样咱们两人可以省一笔钱。”
　　“大力，我辞职，是我想先回家。”
　　“哦，回去看你妈对吧。那你回来就和我一起住，我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以后我们不回老家。就在这里买房。我爸妈会帮我们凑够首付，咱俩正好一个人的工资还贷，一个人的工资开销。”
　　“……我不知道……你做了那么多。”
　　“这理所当然，你看你说分手分手，把我吓得不清。”
　　“我是说真的，真的分手。”
　　“……为什么呀……”
　　吴大力并不傻，林小红最近的疏远隔离。让他能清楚地感觉温情体贴，再包容不住她深藏在心底的那股顽固执着……这次谈话。可能把她拉回，也可能彻底分手。
　　“我要去大城市，我不要再待在这了。”
　　“大城市的房子我们根本没办法买！你这，这又是受了谁的影响！在这多好，很快就可以买房，然后生个孩子，扎根下来。以后咱们孩子就在这读书，再也不种地，多好啊！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想的？”
　　“你可以留下来，我要再去那看看。”
　　“看，看什么？你没去过啊。我出差去那，真没觉得什么好。楼高的让人晕，做什么都排着队，地铁里、公交车上，一车厢的人挤着。”
　　“可我就是想去那！我说分手，就是我自己，一个人，要去那。”
　　“找谁，方媛媛？开得什么进口食品店，做人家二奶？”
　　林小红站起来，她想往外走。但是看到吴大力气愤不已的怒视，还是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等自己终于平静后才说。
　　“我去找工作上班，希望你在这也能幸福。”
　　他们还从没真的吵过架。她也没看到过他异常愤怒地样子。所以她只能让自己，挺着背慢慢地，自若地离开，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
　　她心里是很难受地，本来想安安静静地分手，是给彼此的一个祝福。
　　毕竟三年多，是历经风雨，陪伴才走到这里。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坚持，没有怀揣希望和梦想走到这个小城，再用这些希望去坚持，试图完善自己，她就停下来了。可现在她所面对的，不过是让她要么继续迷茫，要么坚持着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答案。
　　她一直是既不怕苦也不怕难，对于别人嫌这儿嫌那儿也没什么感觉，不以为意的，所以这样的人，只能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明白。
　　5月农田里到处是黄色的油菜花，天空明净透彻。
　　林小红穿着一身在家常穿的，已经洗的发软的棉布碎花长裙，在院子里逗喂着，几只家里养的鸡鸭。这些鸡鸭刚刚长大，都争先恐后地来吃食，各个摇摇摆摆、憨态可掬。
　　“小红，洗了手来吃饭啊。”
　　母亲王红已经出院，又怕躺着太久反而更不好，起来就忙进忙出。
　　一头花白夹杂的短发，黑瘦高挑，能看出年轻时的秀气，只是现在脸色黑黄，皱纹明显。她手脚麻利地在院子一角摆上了一张小桌，又将随意炒的三个小菜一一摆上。
　　荷包蛋、青椒土豆丝、蒜泥炒青菜。都是自己种养的食物。
　　“有大饼吗？妈。”
　　“有，早上刚给你炕好。”
　　林小红立刻喜笑颜开，在院子水龙头里洗了手，就在衣服上擦了擦，进去端饼。果然新鲜的饼散发着小麦清香，比从冰箱拿出，微波炉热过的香甜。
　　“你和大力多可惜。”
　　两人刚坐下就着饼吃着菜，王红就又开始忍不住数落。
　　“这个土豆还不够辣。”
　　“今年雨水多，这个尖椒是不辣。我说你和大力呢！”
　　“他是挺好，可他总给我安排好这那，从来不听我说什么。”
　　“那多好，多省心。”
　　“那哪叫省心。”
　　“你当我不知道你，你是个不省心的！你爸回来了。”
　　两人刚说了一会，就看到林永铮穿着洗了泛黄的白衬衫，军绿裤子，走了进来。王红连忙去给他拿凳子，林永铮拉着她劝道。
　　“别去别去，等会腰再疼。我自己会拿。”
　　他们说话的一会功夫，林小红就把凳子拿来，然后又去洗了手。还给林永铮拿了香皂，打了盆水过来。林永铮的手指缝里常有粉笔灰，每次都要洗个两三遍。第二盆水洗干净，三个人就着粗菜面饼开始边吃边聊。
　　“小红，那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表姑打过电话了。她和表姑夫会照顾你。还有找工作的事，你自己可以托一下凌表姐。听说凌表姐在跨国企业，做财务。表姑妈说她现在可行呢，你去就好好跟人家学。”
　　“学什么？28了还没结婚……小红24了！一个镇上的女孩都结婚了。你应该劝她，和大力把婚结了。小红要是28还没结婚，我可真的要天天哭了。”
　　“现在28不结婚也正常，30多不结婚也有。”
　　“我们这哪有！你是不是故意要我失眠。”
　　“你看你，心事重，这哪发生了，就这呀那呀。做什么呢，一天天想的多的。”
　　林小红不说话，镇上女孩普遍早婚早育。像她已经到了年龄。和大力那边一分，可能真属于预备晚婚了。王红还想说，一看林永铮一副不在意也依然有年轻时英俊地侧影，就又卸了气。
　　“我看这样，早晚的……不爱听，我也不说了。”
　　“咱小红长得又不差，现在不是以前。谁说谈一个就得结婚。大城市才人多，到那还好找呢，你瞎担心。是吧，小红。”
　　林永铮背着王红朝林小红眨眨眼，林小红本来装吃避免插话，看到眼色，忙胡乱地点点头。
　　“……啊啊，是啊。”
　　王红知道这两个人会哄人开心，不过也是嫌自己唠叨。自己要不说这些东西，他俩真一根筋什么也不顾及地。那边林小红手机就响了，林小红不看也知道是吴大力。
　　“还是大力！”
　　“来，拿来给我。我和他说，都不谈了，天天一个个电话，听这声音我就心里跳的慌。”
　　王红拿过林小红递来的手机，直接就和吴大力唠起来。
　　“大力，我。阿姨……唉，好好。你和小红是不是分开啦……行啊，再好好找个姑娘。我知道你喜欢小红……可是她那脾气，和你不合适……合适不会让你，天天这么闹……不不，我说闹心。我？……我是有点心跳过速，怕我们小红以后……行行，那你忙吧。”
　　林小红和林永铮对看一眼，王红若无其事地放下电话，不耐烦地瞥了两人一眼。
　　“我读书比你俩少，就爱直说，天天闹什么，还让不让人吃喝拉撒。那么多姑娘，想什么想不开！”
　　吃完午饭，林小红就陪林永铮往中心小学走，林永铮下午还有课。
　　一路碰到两三个熟人，就停下打个招呼，无非是问林小红是不是回来玩。什么时候和男朋友结婚请喝喜酒一类。林小红在外面已久，学会微笑，假装害羞。有意回避正面回答。
　　林永铮在镇上还是颇受尊重，就说回来随便看看，你家孩子怎么样，那挺好挺好。然后林永铮就开始和林小红，趁着方便谈事。
　　“早点去落脚。落稳脚，就好好开始。”
　　“我还想在家多住两天……”
　　“我怕你把胆子住小了。现在有大巴、高铁，哪个时候不能回来。趁年轻，一鼓作气，赶紧找机会。花个二三年试试，学点真本事。看到人好的，别的别多想。人好，顺眼就考虑下自己的事。”
　　“知道了，爸。”
　　“爸也没什么钱和本事，就这么点精神粮食给你。女孩子，人好担心什么。别被你妈吓慌了，我们以前就是互相介绍，谈了几次，是她运气好。也就觉得彼此顺眼就成了。不像现在，都变得复杂啦……不过，也无非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林小红一个人往回走，正是小镇大多数人家吃完午饭，安静休憩地时候。
　　一边是楼宅、商铺，一边依然是大片大片地农田。空气清新，带着春夏植物香。她浑身都接上了地气，也充满了对未来探索地勇气……
　　田野的尽头，有零星的老宅，和她小时候住过的一样。亲切未变。
　　她不信有什么会比做农民劳苦忙碌。虽然她在小城，经历了种种无力迷茫。
　　但那个繁华喧闹的地方，一定有更多她能好好开垦的机会。现在，她不再受一些不属于她的责任负累了……
　　她不能想其它的东西，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想那些负面的。这和种地一样，如果想着那些负面，那永远不敢把地开出来，种出来。更别说种好了。
　　尽管那一面存在，它确实一定是存在的，但是她怎么选，才关系到她要的收获。
　　陆任颉开了几乎二个小时的视频会议，刚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星光满天一样地霓虹，就想到林小红天真的问他，上班是不是和在咖啡馆一样。
　　他就拿出手机，想了想，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你在哪？是不是十点一过就睡觉了？
　　林小红正在拉行李箱的拉链，听到短信声，就想，不会又是吴大力吧。不对啊，他最近都不发短信，只打电话。前天被妈说了以后，就再也没打了。
　　她拿过手机看到陆任颉的名字，就不淡定了。这快十一点的，这是哪出……
　　——谁说我十点一过就睡觉？我又不种地了。
　　陆任颉看到回复，就想笑了，说什么都跟被踩尾巴一样。
　　——太奇怪了，你十一点不睡干嘛呢？
　　林小红已经坐在床上，心开始又雀跃又忐忑了，她要告诉他，她要到他那边去吗。手指的速度，比她自己更快做出了决定。
　　——我正在整理行李，明天去你们那，准备找工作呢。
　　陆任颉就笑不出了。
　　林小红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回复过来，她一颗变地又滚烫又躁动地心，就慢慢凉了下来。
　　陆任颉倒了一杯咖啡，看着那些霓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复。
　　如果说，好啊，那你过来。那味道就全变了。
　　如果说，真的吗，明天几点到？就好像，他故意等着要和她走得很近一样。
　　如果说，哦——那不是，我知道了。
　　知道和我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她想我一定是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小红本来每次在家里都可以倒下去就睡着，日出就睡醒。偏偏这夜过了十二点，她还是没有睡意。
　　他难道刻意以为她是去找他？她就那么随便。
　　她就随便说了过去，他到底怎么理解的，为什么就一个字都不回了。
　　他是不是对她的处境，看不起。是啊是啊，他衣食无缺，那是他的家乡，他年纪轻轻如鱼得水的随意自在。肯定看不上她这种外乡人。
　　她还什么都没有的，去那边找出路。怕她连累他，找他麻烦吧。她看上去就像那种人？
　　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多久，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怎么就为了一个也不是太熟的人，没有回复过来的短信，翻来覆去失魂落魄似的……又可笑，又冒傻气……
　　拉起被子盖住了脸，第二天起床，第一次在眼睛上看到叫黑眼圈的东西。
　　王红又给她包了许多饼，担心她是不是害怕了，就说。
　　“怕什么啊，表姑表姑夫在那，不行再回来呗——24啊，来得及——”
　　坐在高铁上看着两边飞掠而过地景色，林小红就把陆任颉的事完全忘却了。
　　前方，等着她的是未知和新的生活。
　　过去都在身后，而希望却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