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冷沧浪

11、大学记忆之命运突转

　　转眼到了大二，中秋刚过，她的生日也要到了。这将是她和井开羽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一想到这个，她就激动不能自持。生日的前一天，她就自己做好了蛋糕，在上面画了大大的两颗心，生日愿望她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和井开羽永远在一起。而井开羽也花掉了自己兼职一个月的积蓄为她买一只景德镇盖碗。
　　那天晚上，她一直守着手机，等自己20岁的第一份生日祝福。突然电话响了，原来是爸爸，她接通了电话：“喂，老爸，你还真积极啊，还有3个小时才到我生日呢，哈哈。”但电话那头却始终沉默不语，陆言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爸，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终于，那一头发出了声音，可竟是爸爸哽咽的声音：“言言，爸妈对不住你……去年爸妈借了几百万投资一个项目，可是房子修到一半，开发商没钱，工程就一直停在那，我们的钱也卡在里面收不回来，现在银行的贷款已经到期了，我们只能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后天就搬回老家，你回来，跟房子告个别吧，毕竟住了十年了……都是爸妈不好……”说着说着，爸爸失声痛哭，挂断了电话。陆言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她忧心如焚，手足无措，打了一个电话向妈妈求证，得到证实以后，她立刻买了第二天回重庆的机票。此时她并不悲伤，也许是还没有感受到灾难的切实性，也许是来不及悲伤，她头脑一片空白，在床上眼睁睁地躺到了天明，井开羽在凌晨12点发给她的生日祝福，她也没有心思回复了。
　　陆言赶回家里，看到两个巨大的行李包堆在门口，爸妈神色黯然地坐在沙发上。
　　“爸，妈，我回来了。”她轻声细语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回家应有的欣喜。
　　陆建明依旧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似乎无颜见自己的女儿，田芳则站起身来，缓缓地向陆言走过来，拉起她的双手，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言言，苦了你，我的女儿。”陆言鼻子很酸，但强压着心头上涌的悲伤，平静地说：“没关系，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钱没了还可以再挣，房子没了还可以再买。”田芳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有话如鲠在喉。
　　“言言，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太贪心，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陆建明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绝望的颤抖。
　　“爸，你们辛辛苦苦养了我二十年，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现在家里有困难，我们就一起面对，总会渡过难关的。”陆言在陆建明的身边蹲下来，眼光落在前面的茶几上，接着说道：“这紫砂壶是好东西，又养了几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还有我的古筝，高中毕业才换的敦煌精品，应该还能卖个几千块。”
　　“不行，这些都是你的宝贝。”陆建明痛心疾首地摇摇头。
　　“没关系，现在攒一分钱是一分吧，我去收拾东西了。”陆言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她心爱的紫砂壶，又很快地把手抽了回来。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手指轻柔地划过墙壁、书桌、窗帘还有书柜上那些囊括了天南海北的书，眼泪终于像开了闸一样倾泻而出。灾难来得太快，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只要睁开眼来，一切如旧，而此刻无比强烈的锥心之痛终于让她接受了现实。
　　忙活了半天，终于收拾好了，一家三口拖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出了住了十年的房子，陆言从楼下回望自家的阳台，正式地说了一声“再见”，她以为痛苦已经终结了，殊不知噩梦才刚刚开始。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陆言被沉重的敲门声吵醒，然后就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她赶紧披上衣服跑下楼，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爸爸和妈妈，那个领头的人指着陆建明的鼻子说：“陆建明，老子限你一个星期，再不还钱，老子把你龟儿子的手给剁了。”夫妻俩泣不成声，哭诉自己没钱，但那些人还是不依不饶，陆言冲上去，护住爸妈，气愤地说：“你们什么人，还什么钱！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哼，什么钱，自个问你爸妈。老东西，还不上钱，把你们女儿卖给老子也行，哼。”说完，他把旁边的凳子踢翻，做了一个手势，带着那帮人离开了。聪敏的陆言已经猜出了七八分，问：“你们是不是借高利贷了？借了多少？”陆建明带着哭腔回答：“连本带利两百万，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银行只能贷一百万，所以我才鬼迷心窍，言言你别怕，大不了就让他们把我这条命拿去，爸爸一定不会拖累你。”然后，夫妻俩抱头痛哭，陆言的心里像被捅了几刀一样难受，但她必须保持冷静，不然这个家就真毁了。她在地上瘫坐了很久，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她站起身来，对爸妈说：“你们不要急，我去想办法，我先回一趟北京。”
　　到了北京，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鸿渐打电话，这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联系。她以为江鸿渐会拒绝和她见面，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别有用心地把地点定在了他们上次起争执的西餐厅。陆言坐在江鸿渐对面，完全不敢抬头直视他，只是不停地搓着手，试图减轻自己的不安和焦灼。
　　“找我什么事啊？”江鸿渐的表情和语气都冷得像深冬的寒冰，眼神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我想问你借一笔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钱嘛，不是问题。你想借多少呢？”
　　“两百万。”
　　“两百万，这个数字不算大，可是对你来说也算不小了，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呢？”
　　“爸妈投资失败，欠了很多钱，如果一个星期内不还，”她哽咽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求求你，求求你。”
　　“求我，哼哼，你不是说钱什么都不是吗，现在居然为了钱来求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你这不是自己打脸吗？”他用手有节奏地轻拍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腿，享受着奚落陆言的快感。
　　“我知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借钱给我。”
　　“什么都可以，真的？那我如果让你卖身呢？”他目光犀利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今日的他，与之前的样子迥然不同。
　　“不行！”她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这个绝对不行，如果爸妈知道，他们会痛不欲生的。如果要卖身，我可以直接把自己卖给放高利贷的人，我又何必来求你。”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你的肉身值两百万？哼。”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言又是羞赧，又是屈辱，平日如果有人这样对待她，她早就暴跳如雷了，但情势所迫，她只能忍气吞声。
　　“你呢，就来给我当牛做马吧，等我毕业之后，你就来我手底下做秘书，兼仆人，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总之要把我服侍得服服帖帖。期限嘛，五年。一年40万，北京的高级白领也没这个待遇啊，怎么样？”
　　“可是，我还没有毕业呢！”
　　“怎么，难不成要我等你毕业？你想得可真美。”
　　“哼，原来，你不是要我卖身，是要我卖我的尊严和前途，这就是我触怒你的代价，对吧。——好，我答应，只要不触碰我的底线，什么都可以答应。”陆言咬了咬牙，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不错，有觉悟。”
　　“要签合约吗？”
　　“你就把你承诺的内容写下来，签个字吧。我相信，你的信用和尊严一样值钱。”
　　江鸿渐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支笔，摆在陆言面前。陆言用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地写好了合约，起止日期是2011年6月到2016年6月。江鸿渐看完合约，露出一抹冷笑。“很好，你还有几个月的自由，好好享受吧。”江鸿渐从支票簿上撕下了一张，潇洒地弹到了陆言的手边。
　　陆言带着钱再次回到了家，陆建明夫妇却对这笔来路不明的钱感到非常不安。
　　“言言，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你该不会是去做傻事了吧？”陆建明紧张地问。
　　“不是，放心吧。我有一个同学，是上海一个大公司的继承人，我和他关系挺好的，而且他也很欣赏我，他让我毕业以后去他的公司做策划，这笔钱就当是预支的薪水了。”陆言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这，哪有这么好的事啊，你那同学男的女的？”
　　“呃，女的，放心吧，人家家里不缺这点钱，这个对她来说就只是零花钱。唉，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卖了的，再说我就是想卖，我值这么多钱吗？”
　　陆建明夫妇半信半疑，但这是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愿意相信是苍天开眼，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而且他们更相信，陆言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绝对不会做越轨的事情。
　　“那，你的学费怎么办呢？”田芳问。
　　“咳，我可是申请奖学金和助学金啊，北大的奖金多了去了，我的成绩又好，你们还怕我没书念啊……只不过，以后为了节省开支，我就尽量不枉家里跑了，跑一趟路费都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寒暑假我就留在北京打工，慢慢的，钱就攒起来了。”
　　“那好吧，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太辛苦。我和你爸打算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去开个小面馆，勉强维持生计，要能挣钱就更好了。”
　　“肯定能挣钱的啊，你的手艺这么好，早就该转行去开面馆了！”陆言心里清楚，如今餐饮业并不景气，但还是佯装乐观地鼓励爸爸和妈妈。

　　陆言处理好家里的事情之后就回到了北京。生日后的第四天，陆言和井开羽终于见面了。井开羽有些恼怒地质问她：“这几天你去哪儿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我在宿舍楼下等你，也没见你出入。”“我们分手吧。”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将他冻住了，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反正你马上要出国了，分开那么久，我受不了，异地恋都是骗人的，咱们还是分开，各自重新再找吧。”
　　他开始觉得她不是玩笑，是认真的，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你怎么突然，你不是说，这……就是因为这个吗……我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走呢……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我不出国了，行吗，我留下来陪你，行吗？”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深情的井开羽是她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而现在，她只能伤他，狠狠地伤他，然后把他放开。
　　“不出国了，你就这么点出息？不出国深造，你想留下来帮人搬一辈子砖吗？以你们家的条件，你要改变命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翻了一个白眼，做出鄙夷的样子。
　　“我们家的条件，连你也开始介意我们家的条件了吗，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世俗的女人。”
　　“女人都爱钱，这是永恒的真理，我跟着你，也不知道要穷多久，我干嘛不直接找个有钱的呢。我爸妈就是穷人出身，打拼了半辈子才熬出头，难道要我也陪你熬那么久？实话说吧，我也没有多喜欢你，大学里的感情可不就是玩玩吗，玩腻了就该分开了，不要奢望什么天长地久。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她迅速地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不让他看见连连滑落的泪水。而他，无语凝噎，眼睁睁看着她背影变小，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在那之后，陆言和井开羽再也没有联系过，江鸿渐也答应，在他毕业之前，她还可以尽情地享受一番自由人的生活，直到来年的六月，江鸿渐办好了毕业手续，而陆言办好了退学手续。
　　陆言跟着江鸿渐来到了上海，他才刚毕业，就已经拥有了一套独立的别墅，据说这是他自己挣的，因为从大四开始他就已经基本接管了家里的生意，这次回来，他直接担任了公司的总经理。别墅在偏远的郊区，带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周围没什么房子，一共有两层，装修得简约大气。
　　“以后，白天你就在公司上班，做我的秘书，晚上回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总之就是一个仆人该做的所有事情。当然，上下班，你是不能和我一起的，被人看到了，有失我的身份。还有，这个是你的房间。”他指向了一间狭窄阴暗的杂货间。
　　“嗯。”她卑微地点点头，开始了从早到晚被他使唤的生活，他从来不对她笑，永远摆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永远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而且动不动就发脾气，然而这一切并不让她觉得有多痛苦，失去了爱情和理想的她，已经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