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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他走到屋子左侧那半边,指节不知敲了敲银河系模型里的哪些关窍,半人马星座的一个小星球啪地打开,从里面滚落下来泛着热气的茶水,被他拿出的杯子接个正着。我看得目瞪口呆。

      “试试这个。我觉得我这次茶叶的配比不错。”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反应,示意我不用站起来接过它,并笑晏晏地俯下`身来把红茶杯递给我。

      茶的温度正好,并不烫,蕴着红茶叶特有的香气,没有加过糖——意外地符合我的口味。

      一天的末尾大概总能令人感到疲倦。我和他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氛围竟然有种极为悠闲的居家感。

      我透过茶杯升腾的白雾,看到卡拉扬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带着倦意,“哥亚当年苦心孤诣,完成了十二首诗组成的《十二组曲》,可被保留到现在的不过寥寥……一个文学家,偏偏把自己陷入政权的纠纷里。相比亚德里蓝,只写写诗、看看风景难道不好——算了,亚德里蓝也未必见得很好。”

      我仿佛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到莫名的自嘲。是那类苦涩的自嘲吗?我不知道。

      从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意识到他是最擅长隐藏心事的那种人。

      我看着他,不知怎么有种冲动:大概是想要和他一起叹息,或者拥抱一下他吧——虽然最后一个想法有些把我吓到了。

      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

      “‘恐惧’、‘妒忌’、‘苦痛’、‘傲骨’、‘迷惘’,我也只记得我看过的这五首。‘迷惘’正如你所见,还是一首残篇。”

      “哥亚是被政权的斗争牵涉,才……?”

      “谁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卡拉扬的语调忽然轻松起来。“不过人不会被斗争牵涉。人们本身就是斗争。”

      “那你觉得罪魁祸首是什么?是政权吗?”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只手掌在另一只上轻巧地拍了拍:“你果然会来考校我的,维森特。”

      他说:“你知道答案的。始终都是人,政权没有错。一个政权被砍掉,即会出现另一个新的,这是群体本能——它只会改头换面,成为其他种形式。可能看上去不再有君主了,然而君主无处不在,它作为一个名号被消抹掉,再转变为另一个群体的承托。人们的需求和渴望是不等同的。”

      “你想说人性中的一部分就引向错误?”我迟疑道。

      ”不是吗?那一部分就好比他们一手创造的的政权,只可规避,不能被抹杀。与生俱来。”

      “可人们不会轻易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像每个人脑海里保存的真相一样,留存单单他们笃信的,又或者大多数人想要看到的。”

      他表情戏谑:“更多的人们脑海里属于“真相”那一部分区域,从出生起就是空白的。”

      “强行剥夺或塞入的都不是真相。平白塞给一个人你所见的真相,他是不会认可的。谁会认为谁才是被蒙蔽的呢?”

      他没有反驳,沉吟片刻,将手伸到我面前,掌心朝上摊开。

      “维森特,你能看到什么?”

      “……一个手心?”不然呢——人生的真理?

      他循循善诱:“把你的手放到上面,再想想。”

      大概是因为之前端着盛茶水的瓷杯的缘故,我感觉他手心微烫。

      在那一秒之间我想:他浑身上下只有湖水色的眼睛看上去又冰又冷,卡戎花般的金红头发、还有此时我触碰到的皮肤……都是有温度的。

      他好像也随着我的频率停顿了一秒,然后他忽然托着我的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翻转,干脆利落地在我手心上打了一巴掌。

      “得手!”他显露出与平日形象非常不符的一种隐蔽的得意扬扬,把手慢悠悠地搭回腿上,又看着我的脸笑。“维森特,别这么瞪着眼睛。我只是觉得你累了,需要一个小插曲来调剂一下。”

      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张抄了哥亚的诗的纸。有一瞬间似乎差点把它投到他屋子左侧那堆纸片里;不过他的手收了回去,将它放进了敞口西装的外兜。

      “你知道吗?今天并不是我第一天见到你。”他一边在屋子那侧续茶,一边说。

      “是吗?”我说,“唔,很恰巧,我也不是。”

      我想道,我进学院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当时你在跟莱恩教授交谈,旁边就是文学楼一角的卡戎花,长得非常好,像温柔的火焰一般开了一片。

      我嘴上却没有吐露刚才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说:“大概是有很多次的擦肩而过吧?”

      他坐了回来,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一回事。”

      他说:“我去年夏天的时候在自由界的草坪休息,看到一群小鬼在树旁围坐成一个圈,热火朝天地进行集会。似乎轮到某个出题人询问诗选的出处,却迟迟没有人给出任何得到肯定的答案。”

      自由界是魔法学院和武学院的交界地带,和平区,对两派学生的划分是模糊的。文学楼也在这个区域里。

      我立刻回忆起了那个场景,“没错,那个答案应该就是《十二组曲》。等等,你还记得它?”

      “是。”卡拉扬笑笑,继续道:“我正觉得休息得差不多,刚要起身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小鬼赶来了。那种气势十足的登场乍一看有点英雄式,可惜细节做工不佳——坐着翅膀歪歪扭扭的纸鸟,横冲直撞地从树中间飞过来,落在圆圈中间的地方,耳朵边还斜斜夹着一片仓促刮来的树叶。

      “四周的人都在善意地哄笑。他把报废的纸鸟揉了揉揣进怀里,假装凶恶地瞪了周围人几眼。然后他回过头来,把耳侧的树叶弹在指尖,好像那片树叶弹上去之后他就一瞬间转变得气定神闲一样,像有点不自觉的傲慢一般,笑嘻嘻地对出题人吐出正确的答案。”

      他耸了耸肩,语调一变:“所以我从那时起就开始考虑普及《十二组曲》的可能性了。你的鸟还好吗?”

      我顿时感觉很微妙。

      “纸鸟相当不可靠,当初自己弄了一点魔法组成,然而基础糟糕得要命——它即使飞在二楼的高度也说不好能一个不高兴把我翻下去。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卡拉扬大笑起来。

      “好了。我耽误你太久时间了,维森特,我没想到——天快要黑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留给我吗?我会认真思索的。”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观察着他聆听的模样:“你希望我称呼你卡拉扬先生、卡拉扬教授还是卡拉扬?”

      他微微歪过头,专注地盯着我。

      我感觉透过他那双眼睛,我已经看见了这个人的灵魂。它屏息在深处,像冰冷的流水,可我从没见过比它更热烈的东西——

      “随你喜欢就好。”他说。

      “那就是卡拉扬。”我对他说道。

      临走的时候卡拉扬说:“维森特,我不能再教你有关诗的什么了。我教授的只是技巧,不是思想。所以,你的结课作业将不再是你已熟知的——《十二组曲》。”

      我正喝着他续的茶,不小心呛了太急的一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打算给他们《十二组曲》作为结课作业?”

      他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是的。解析、仿写与续写。”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逆着光,模糊的轮廓看上去温和又无害。

      “别太着急。这并不代表你没有结课作业,但我会另选一样相关的任务给你。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将来某一天会告诉你。”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保证不是什么‘在结课前夕对学生当头痛击的存在’。”

      我想起我当天对他的出言不逊,笑了出声。

      “卡拉扬,我真喜欢你。”

      我揉了揉因久坐而有些发麻的双腿,迈步到门口。

      “等等。”他忽然恶作剧地喊道。我承认我确实在极度放松中被这个声音吓到了。我腿脚僵硬地来了个步兵标准转身,却看见他低着头,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

      “走之前拿块糖怎么样?到这里看看。”他声音平静,配着他的动作,仿佛一段优美流畅的乐曲。

      夕阳慢慢地沉落下去,如我开始所猜测的那般,他屋子左侧的壮阔星河在黯淡的光线下逐渐显得闪耀起来,慢慢地与右侧的阴影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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