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稻香村（三） ...
-
日头西沉，绚烂的烟霞肆意挥洒。山下的稻香村燃起阵阵炊烟，山顶荒野中竖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冢，坟前竖一石碑，上书‘大侠墓’三字。
身着白衣的青年李复在墓前伫立良久，背影格外萧条。
“复哥...”躲在树后的翠衣少女满脸关怀。
这两人来头不小，那翠衣少女名为秋叶青，乃是京都官宦世家秋家的大小姐，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即使戴着面纱，从那黛色长眉，晶亮的杏眼，窈窕的身姿也可知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要问这样的金枝玉叶为何会到稻香村这样的穷乡僻壤来。
还不是为了那在坟前祭拜的白衣男子——李复。
为情这一字。
李复虽说在江湖中声名不显，但这人同稻香村有很大的渊源。
李复幼时家中遭难，李父于逃亡路上殒命于刀剑之下，家中护卫也死了个干净，被人追杀至稻香村地界。那日若不是一无名大侠路过出手就下李母及在襁褓之中的李复，他现在早已是一抹刀下亡魂。只可惜英雄不长命，这座山野间孤零零的坟冢便是那无名大侠的。
李复幼时也曾在稻香村内生活过几年，待到懂事后方才被他师父罗宇带离稻香村。
一别经年，这二人突然现身稻香村，着实让稻香村上下好一番震动。
一是故人来访，怎能不心生喜悦？
复哥儿离开稻香村时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现如今长得如此丰神俊朗，还带回来个如花似玉的大娘子。
二是李复回村时还带了两个小孩回来，两个稻香村的孩子，两个浑身浴血的孩子。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毛毛和昏厥过去的莫雨。
当全村人得知娃娃们竟在村外遇见了山匪，心急如焚，发动了全村人上山去找贪玩的孩子们。
可其他的孩子都找着了，却唯独找不到辛夷和小荷！
陈家和阮家险些急疯了，没日没夜的在山上找人。第三日才在瀑布下的深潭中找到了小荷的尸体，被泡的又肿又涨。
阮婶子一看到小荷的尸体，只觉气血都涌到了头顶，悲啼一声‘我的儿’，两眼一翻立马厥了过去。醒来后也不闹，只是神情恍惚，整日呆坐，一会哭一会笑，状若痴呆。直到过了头七要下葬时，好像脑子才明白过来什么，立时发起疯来，抱着小荷的尸身不肯放手。一会儿求余大仙显灵救救她女儿，一会又指天骂地，骂山匪，骂李复，骂毛毛，骂莫雨，骂自家没用的丈夫。
阮婶子半生只得了这一个孤女，就这么没了。她在小荷墓前呆坐悲啼一夜，一腔怨气郁结于心，竟一夜白头，青丝化雪，看着大不好了。
“小荷，你一定很恨娘亲吧。”
“小荷你疼不疼？”
“疼...好疼啊！”
“娘，我好疼！娘我好疼啊！”
“你别哭，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我好痒！”
“阿良你哭出来吧。”
“阿良，娘的心肝，是娘没用。”
“娘！我好痛！我好想死啊！”
“阿良！不！不！你死了，娘独活于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不！！！！！”
辛夷厉声呼号，猛然惊醒，背上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只觉头痛欲裂，待稍缓一些，方才抬头四望。
这是一个昏暗的茅屋，几块木板垒成一张简易的小床，屋内只在正中央放了几张破桌板凳，简直是家徒四壁。
辛夷有些呆愣。
这是哪儿？
“小兄弟？”一个壮实的男子推了门进来，身后跟着一端着托盘的少女，见辛夷醒来话语中带了一丝欣喜。“你总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多谢恩公搭救，陈某不甚感激。”辛夷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嘶哑着嗓子回道。
“不不不，你谢错人了！不是俺救得你！”男子忙摆手，“是你家主人把你托付给寨主，这几日你便安心在寨中休养吧。”
“我家主人？！”
“对呀，就是穆先生。”
这穆先生是谁？自己怎么就成了他奴才了？
辛夷心下惊讶，但面上却半分不显，他心中对此地存疑，并不敢讲出自己的底细：“那敢问这位大哥，这儿又是何处？我伤的太重，都不知到了何处。”
“此处乃是香山。”
“香山......？是稻香村东南三十里外的那座香山？”辛夷迟疑的问道。
“正是！”
辛夷惊出一身冷汗，近来一直在侵扰村子的那群山匪不就是香山上来的？
“原来如此...说了这许久都不知大哥名讳，小子贱名阿良，不知这位大哥名号？”辛夷给同那汉子周旋，想套些话出来。
那汉子倒是憨厚的很，三言两语的把自家底细吐了个干净。
这人名叫李帐，家中兄弟里行四，别人都叫他李四，巴陵人氏，祖上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前几年家中遭了难活不下去了，跟着村里的张三哥哥投了八角寨。近来几个月随着二当家董虎，三当家董豹来这香山上建分寨。
“这香山既然被俺家大王们占了，那便是俺们八角寨的了。”
辛夷听得冷汗涔涔，显然被吓得不轻。他这是进虎狼窝了！这穆先生又是何许人？竟同十二连环坞之一的八角寨有干系！最重要的是，为何要带他进这贼窝！
“阿良兄弟，你莫不是疼得紧？怎么流这么多汗？”
“这不是刚醒来，有点虚嘛...呵呵”辛夷讪笑，搪塞了过去。
“对对，是俺打扰阿良兄弟了。”张三憨厚的摸了摸脑袋，“俺去给阿良兄弟拿些吃食，青青你给阿良兄弟换药吧。”说完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在一旁木头一样站着的少女这才有些动作，端着托盘走到辛夷身边，伸手便拉下辛夷的衣襟。
辛夷被她吓了一大跳，忙拉住自己的衣裳，“姑娘，让我自己来吧！”名叫青青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却不松手，辛夷使劲一扯，竟扯不出来。
“我自己来，自己来！”
你背上有伤，没法一个人上药。
青青并没有说话，但辛夷却从她眼中看出了她想表达出的意义。
辛夷很是为难，还欲推脱一番，但青青已经手脚麻利的扒下上衣，开始拆绷带了。
一抹去胸口上褐绿色的草药，便露出少年赤裸的胸膛，青青手下一僵，眼神古怪的看着辛夷。
只见少年白皙的胸口上遍布细密的瘢痕，连腹部上巨大的豁口中也长出了粉嫩的肉芽。再过几日，估计便大好了。
可在前几日，躺在床上的是个开膛破肚，皮肉外翻，气息奄奄的废人！不过短短数日，便愈合成这样！这怎么让她不惊讶！
“呵呵呵呵，我身强力壮，这种小伤向来愈合的比别人快的。”
青青眼神更古怪了，沉默一会，轻叹一口气，往伤口上抹了新鲜的草药，又拿了干净的绷带按原样缠了上去。
“那个...”辛夷喊住走到门口的青青。“青青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青青不发一言，脸上似有愠色，端着托盘便离开了。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辛夷挠了挠头，拉开衣裳前襟，摸摸缠得平整的绷带，嘴里苦涩，长叹了一声。
“唉。”
他还活着。
不，是他又活过来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渴望长生不死的能力呢？
秦始皇帝建方舟远至蓬莱为求长生不老药，晋哀帝断谷饵药以求长生，无数英杰豪强为求多活一刻，对这长生之术前仆后继，可偏偏他一籍籍无名的小子得了这逆天的不死大能。
辛夷痛苦的闭上双眼，双手掩面发出压抑的呜咽。
可他辛夷不愿拥有这样的大能。
他能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把柴刀刺入身体，然后抽出的感觉，他感觉到刀刃刺穿了腹部，还砍碎了一根肋骨，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半空，鲜血蓬勃的喷洒至半空，然后无力的一滴滴落回他残破的身体，手上，脸上，以及莫雨的身上，他甚至感觉到刀刃不再锋利，有了豁口，那把柴变得很钝。
可现在他还是活过来了。
他不想死，但他害怕这样的自己，人是会死的，他却不会。
那他又算什么？是妖怪？还是怪物？
‘怪物’！
辛夷只觉得害怕，害怕不会死的自己。
他害怕村里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害怕和莫雨一般被称作怪物。
他只要一想象到曾经亲密的伙伴会用那种异样的目光注视他，会在背后叫他怪物，疯子，他就害怕的浑身发抖。
他甚至嫉妒莫雨，为什么他可以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不想要这样的能力，他不想成为怪物！
‘怪物’！
“毛毛？毛毛！”
“啊！是谁！”正在出神的毛毛被莫雨这一拍吓了一跳。
这几日毛毛心乱如麻，他心中埋了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比如小荷的死因，比如辛夷为何失踪...那日的情景一遍一遍不断的在他脑中回放。
他觉得莫雨是有罪的！
他自己也有罪！
他包庇了凶手，包庇了杀死自己妹妹的凶手，强烈的罪恶感几乎将他瘦小的身躯压垮，而阮氏歇斯底里的哭嚎声就像一把高悬在他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将他碎尸万段。
现在猛地见着正主，毛毛一下子就想起那日莫雨杀的浑身浴血的模样，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脸刷的一下白了。
“毛毛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啊，老是出神，精神也不好，你莫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吧？”莫雨脸色阴沉，他觉得自从辛夷哥和小荷遇难后，毛毛就一直躲着自己，同他说话也躲躲闪闪心神不宁。
“没！没有的事！”
“你莫不是也觉着我同小荷的死有关系吧。”莫雨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难道你也觉得我是杀人的怪物吗？”
“怎么会！”毛毛喊道，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那你躲什么！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稻香村（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