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山泪》冬酒醇

3、县中风情

　　栖栖县原本唤作八荒城，乃是千百年前庆珑王朝的国都。西面有一巍峨山，东方过一拦山河，北上接壤漠狄域，南边一平坦大道直通如今凤鸣王朝的都城——沁恒。
　　青石板路，晨光如金。提篮担货的小贩走街串巷，不停吆喝着自家的新鲜玩意。窈窕淑女携惨绿少年一同嬉戏游玩，尽显青春灵动。白发老妪牵着垂髫稚子，与店铺老板讨价还价…….黑瓦白墙，鳞次栉比的建筑中冒出香气，或肉食香，或脂粉香。
　　车水马龙，一派祥和。阡陌交通，人来人往，往大了说是宇宙洪荒，往小了说是一张棋盘。
　　“人间原是如此美好。”白衣青年声音清脆，如鸣佩环。他剑眉英挺，鬓若堆鸦，目如朗星，玉面朱唇的模样在不知不觉中便夺去了不少人的眼球。高挑挺拔的身姿，素净脱俗的着装，引得怀春女子驻足观望。
　　更是有几个胆大的姑娘上前问询，反倒令青年手足无措。
　　“公子何方人士？”
　　“公子姓甚名谁？”
　　“公子可否与小女一同游湖？”
　　青年被一个个连珠般的问题弄得涨昏了头，他一遍又一遍请姑娘们离去，可这些女子像蜜蜂见了蜂蜜，说什么也不走。
　　倏忽，狂风大作，风和日丽的天立刻阴云密布。飓风如脱缰的野马奔腾而来，势不可挡，将路上行人吹得东倒西歪，一时之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颜面尽失的诸位女子哪里顾得上问东问西，皆作鸟兽散去。苗淼终于得到了清净，转头朝身后的黑衣男子佯怒道：“对凡人何必用法术。”
　　痕夜披头散发，细长的发丝垂在面前掩盖住了惊世的容貌，独留怪异诡诞。加之他一身极黑又系着当初那黑犀皮制的披风，浑然天成一股冷僻孤傲。放眼一看，犹如从阴曹地府里跑出的索命无常，人一看，惧意顿生，非为惊世乃是惊吓了。
　　苗淼可丝毫不惧痕夜，他捻起痕夜的少许青丝，打趣道：“若你束起头发，想必该倾倒众生。”
　　痕夜的眸子没一丁点波动，视线透过发丝移至苗淼的手。那只手净如白藕，却不似女子的柔夷纤弱娇小，纹理清晰，骨节分明，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你的发还不是我束的？”痕夜凑近苗淼，眼里赤|裸|裸地写着二字。“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苗淼脸色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
　　“想。”近乎恳求的话语，像根鹅毛挠得苗淼心痒痒的。苗淼心知肚明昨晚痕夜没有尽兴，语气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待夜间。”
　　“好。”痕夜的同意让苗淼长长地松了口气，定睛对上伴侣毫不掩饰的眸子心跳又一阵加快，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都要跃到痕夜身上了。
　　“我去寻些吃食。”正巧腹中唱起空城计给了苗淼冷静的机会，苗淼借机金蝉脱壳，他环顾四周，扇动鼻翼朝不远处飘升出缕缕白烟的包子摊飞驰而去。
　　痕夜刚把手伸进衣襟就听见苗淼轻快的声音：“闻到鱼干了，但在人间也要尝试其他花样嘛。”
　　痕夜停下手中动作，深邃的黑眸映着那抹雪白，似要将他永远禁锢住。
　　“包子，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徐娘半老、粗布短衣的妇人不遗余力地吆喝叫卖。
　　棕色蒸笼中躺着一个个白白嫩嫩的圆家伙，尽是饱满的大个头。鲜肉的香味掺杂在喷涌的雾气中，飘进鼻孔，钩出蛰伏的馋虫。
　　吃山肴野蔌的苗淼从未见过人间的吃食，看包子外皮蓬软内肉嫩香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妇人虽年近不惑，眉梢出残留的风情依稀可预见年轻时的标致，她见客来含笑道：“客官，买个包子吧，只要一个铜板。”
　　“那好，你就给我拿两个吧。”苗淼下意识伸手翻全身，僵住了。
　　空空如也，人界的货币，他没有。
　　妇人动作麻利地用油纸包好，见苗淼一脸窘迫，光站着不接，猜到了几分。她见苗淼一表人才，心生好感；又念今天下午十年未回的丈夫归来，索性将纸包递给苗淼：“客官，拿着。”
　　“不不，”苗淼慌忙摆手，“我——”今次遇此事，来日定不犯。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年纪轻轻就漂泊在外也不容易。”妇人深有感触，将纸包放在苗淼手掌中憨笑，“今个我家喜事临门，这包子就当是送的，结个善缘。”
　　苗淼接过暖烘烘的包子，蓦然觉得不真实。
　　人族对异客尚能热情相待，为何猫族能向同宗相承的苗山举起屠刀。
　　仅因人族是上天厚爱的万物之灵，通晓礼义廉耻么。
　　“善缘，不必。”冷冽雄厚的男声穿透人群，苗淼扭头正撞上痕夜的胸膛。
　　拇指大的翡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绿色弧线，稳稳落在蒸笼中，阴沉的黑衣人的出现让原本热气氤氲的包子摊骤然变冷。
　　“包子，报酬。”痕夜明摆着不愿与人类交流，扣住苗淼的手腕径直前进。强健有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其力道足以掐死一头大象。
　　苗淼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令他紧锁眉头，幸亏修为不弱才没吭出声。郁闷的苗淼望着全部陷入黑暗的伴侣，不明白痕夜的气从何来。
　　妇人见状一怔；而后取出蒸笼中的玉石，只道是块绿的发黑的石头，也不细看就继续忙活起来。
　　这一幕恰巧叫她的婆婆郝氏瞧见。
　　“你这是做什么？”苗淼不明觉厉，甩开痕夜使劲的手，揉搓着手腕不解道，“报酬给便给了，为何还发火？这样叫人多尴尬。”
　　“人类，卑鄙。”痕夜轻轻抚摸着腕上一圈深色淤青，眼中流露出孩童般的委屈，“不要，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苗淼呆住了，像个孩子样的痕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回想往昔苗淼意识到痕夜虽然十分了解人间的风俗习惯，但在交谈中时常不经意表现出对人类的厌恶，掌握人类的习性更像是为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兴许是痕夜吃过人类的亏？抑或是更惨痛的教训？痕夜有好几百年的岁月于苗淼而言是空白的，苗淼不问，痕夜不说，想必其中有某些事并不值得回忆。
　　苗淼自己对痕夜也有隐瞒之事，便不方便刨根问底。见到痕夜小媳妇模样心下一软，眉宇中卸去了责难：“那位妇人心地善良，就是要我帮忙又何妨，不过是一介凡人。”
　　痕夜眼神闪烁，忽明忽暗，似有所说；薄唇轻启，欲言又止。
　　苗淼根本不懂人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走了，去霞纹洞。”苗淼抬头仰望天空，棉絮似的云朵镶嵌在蓝天里分外可爱，“看，幸好我把包子揣在怀里了，否则就要饿肚子了。”
　　皮薄肉多的包子躺在雪瓷般的手掌上，痕夜的眼睛隐隐泛绿。
　　想‘吃’这只手。
　　初来乍到的二妖并没有如愿以偿寻到千年大妖，他们连霞纹洞的影子都没见到。
　　河流清澈，自桥下平缓而过。青石拱桥，如卧龙横跨两岸。各路人马来往石桥，络绎不绝。河中飘着几艘画舫，风雅别致，惬意非凡。
　　岸边种植了不少柳树，放眼一望是一溜绿烟，娇如好女。玉叶上汇聚繁星般璀璨的露珠，清风拂过，便如珍珠抛入碧空。
　　痕夜不忍见苗淼烦恼，掌中凝聚强风：“找土地。”
　　苗淼眼疾手快止住痕夜：“不可，土地再小也是天庭敕封的正神，非我等妖类可冒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痕夜与他不同，将来是要历经天劫修成正果的，若因此事添上罪责陷入泥沼，苗淼万死也平不了心中的愧疚。
　　痕夜眼中的阴翳因被发丝阻挡未被发觉，全黑色调的狼妖如一块顽石沉默伫立，冰霜般森冷的气势如洪水涌向四周，使人仿佛置身于昼夜交替的‘魔舞之时’。
　　“夜？”苗淼鸡皮疙瘩都快掉地上了，他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痕夜，心里直打鼓。
　　淼淼看不起他！这种极端的想法像恶毒的藤蔓在脑海里蔓延，在狼妖心里扎根荼毒。痕夜本为狼妖，狼子野心，不知餍足。天性使然，就是渴求权力地位。他刚满千岁，血统优异，修行刻苦，力量足以匹敌一双千年老妖，何况是区区土地。
　　昔日虎皇寅魔怔疯癫，大闹凤鸣。皇城自古受天地庇佑，天子脚下，紫气充盈。然寅食土地，伤门神，吞吃百姓不计其数，天庭派兵镇压反倒大败而归，只得见罪魁祸首扬长而去。
　　痕夜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苗淼没料到自己一句善意的劝解犹如沉闷的天空划过一道惊世闪电，掀起碧波万顷，在痕夜封寂的心中兴风作浪。以往同苗淼居于荒野岭，偏安一隅，无人打扰，成了井底之蛙，野心被悠闲舒适的生活掩埋。今日苗淼的无心之言点醒了，现在的自己修为仍屈居它妖之下，更不可能对抗天神。
　　痕夜脸色稍霁，阴冷的气息微微收敛起来。
　　苗淼以为痕夜想通了，心口大石好不容易才落下。
　　“二位，可是欲往‘霞纹洞’？”
　　人未至，声先闻。听觉灵敏的二妖循声望去，疑惑时见拱桥上立着一位翠衣公子。

作者有话说

　　痕夜：我要做苗淼，最结实的后盾。
苗淼：夜，我没那个意思。
冬酒醇：这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