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山泪》冬酒醇

2、离山出行

　　山中日出早，天易亮。当山下镇里人类还在酣睡时，苗淼已经着手打点行装，准备出发了。
　　“夜，你在干什么？”熹微的晨光洒在青年银盘般白净的侧颜上，苗淼俊俏得就像天上的仙官。
　　正偷偷整理鱼干的痕夜停下动作，闻声而望不由得愣住了，苗淼沐浴在白光下的模样让他喉头一紧：“没干什么。”惊喜怎可让爱侣得知。
　　明亮的洞口冷不丁窜出一个黑影，成人手掌大小的乌鸦“簌簌”拍打翅膀：“大王王后，你们要的消息小的我打听到了——”地上的投影一上一下显出它的极度兴奋。
　　“哦，你快说。”苗淼听到“王后”尴尬不已，身为公妖纵是雌伏也不愿到处宣扬，他刚想瞪痕夜一眼却发现痕夜似笑非笑，乌亮的凤眸里光彩耀眼，脸上一阵滚烫，只得转向话题，“确定对方修为达到一千年了？”
　　苗淼自幼便知自己根骨奇差，机缘几无，依照常理不到化人便会魂归黄土。如要存活，必须不断夺取它妖内丹，吸其寿元，炼化修为。
　　如今苗淼年岁渐大，修为加深，老化变快，百年内丹参差不齐，趋于无用，苗淼只得硬着头皮去寻找那些千年老妖了。
　　乌鸦精操|着浓重的鼻音：“当然当然——栖栖县霞纹洞——飞沙走石白丝食人——没有一千年道行绝对做不来！”黑珍珠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观察二妖的表情。
　　“栖栖县在何处？”苗淼急道，“对方是什么妖？”
　　痕夜按住苗淼肩膀，使他镇定下来。“栖栖镇在百里开外。”冰冷的男声毫无感情，恍如进入了寒冬腊月。痕夜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阴鸷寡言，冷若冰霜。
　　“这个……王后请恕小的无能！”乌鸦头摇得像拨浪鼓，“靠近那个洞府的生物统统为白丝所噬，小的，小的不敢！”它用双翅挡住眼睛，浑身发抖。
　　不知是何方神圣？刚散去的郁结之气又于苗淼胸中凝结盘踞了。未知的妖……苗淼心中惶恐不安，若是由凡兽修炼而化倒不足为惧，可要像他与痕夜本为妖族，那凭他的本事是万万无法应付的。
　　痕夜看出苗淼的忧虑，深邃的目光给予他坚定的信念。
　　有我
　　苗淼从中读到二字，心里镀上一层暖意。
　　“那便如此。”苗淼一锤定音，本就打算离山寻千年妖物的行踪，送上门的线索聊胜于无。痕夜修为已千年有余，二妖联手，区区一千年定不在话下。
　　不行！刚冒出芽的念头被苗淼飞快掐断，他修炼禁术，以夺妖内丹来提升修为延长寿命，本就违背天道。天理昭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他日必遭天谴。痕夜天资绝艳，假以时日定成一方妖王，若因他而触怒天威……此等杀妖夺丹之事，还是由他亲手做吧。
　　痕夜凝视着默不作声的伴侣，眉头微皱，一双眸子如万年古井窥不见底。
　　苗淼，瞒他太多。痕夜心中的郁结之气尽在此处。
　　乌鸦聒噪的声音打断二妖的思绪，漆黑的鸟儿已唱起赞歌：“大王出马，马到功成，功成之后，送给王后，恩恩爱爱，海誓山盟，不离不弃，心心相印。”眼中带着一丝恐惧的谄媚。
　　猫妖修炼邪术，残杀妖族，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了。乌鸦自无意中见苗淼夺取妖丹就心有余悸，这二位还是早走早超生。
　　苗淼何其敏锐，早将乌鸦的花花肠子看得透彻；在小妖中他的形象已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么。苗淼心中泛起酸楚，却又无可奈何，因为那是事实。
　　他有仇要报有恩要还，和伴侣的约定也没达成。来世间走了一遭，品尝了酸甜苦辣咸。蝼蚁尚且贪生，要他无作为地等死，是不可能的事情。
　　痕夜见苗淼神色落寞，脸沉了下来：“下去。”
　　“是是是！”乌鸦一溜烟似地飞走了，那架势急切地恨不得多长几对翅膀。
　　痕夜拔掉一条探入山洞的藤蔓，扫视山洞，见除他与苗淼外无其他生物才收回视线。苗淼无奈，他曾提过可引些常春藤一类的植株为洞府添些生机，可痕夜坚决不允。痕夜身边，只容得下苗淼而已。
　　“走吧，夜。”
　　矫健的步伐踏着枯枝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晰而别有番情趣。旭日东升，一轮红日当空高挂，如同老天的眼。金色的阳光尚不刺眼，顺着林间绿叶的缝隙直射而下，将游鱼似的光斑洒在行者身上。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但闻空气清新，直教人心旷神怡。
　　景色宜人，止不住二妖的脚步。苗淼有些眷恋地看着居住了二百年的土地，一时有些不舍。痕夜紧随其后，冷着脸若有所思。脚下生风，眼前景色随时间推移一变，清澈见底的小溪舒展着柔美的身姿，大方地展现自身的秀丽婉约。
　　“这么快就到‘缘溪’了。”望着清冽的溪水，苗淼感叹。
　　痕夜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冷不丁往溪水中投入一物。苗淼一愣，但见那物在水中散开，竟是映山红的花瓣。
　　娇艳的花瓣如同蝦蝶在水面上蹁跹舞动，芳香馥郁便是它们脸上的盈盈笑意。披红戴绿的流水是送行的萧鼓，丰腴澄清是生养伊人的一方水。
　　“淼淼，”痕夜在苗淼发呆时搂住他的腰身，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温情呢喃，“喜欢吗？”
　　碧水，红花。红与绿的场景在苗淼眼中交错变换，渐渐浮现出另外的景象。在另一条碧绿的江水里，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山上流下，染红了整个世界。
　　苗淼看着哥哥眼里的液体，汩汩划过脸颊。从透明到猩红，起初是咸涩，渐渐有了铁锈味。
　　“……”苗淼嘴唇翕动，神情恍惚，不可捕捉地低声唤出四字，不顾身后的痕夜便默念风诀一去百里。他快如闪电，脚下若踏飞燕，凭空跃出轻盈的脚步贴草尖过不发出一点声响。身后仿佛有食人恶兽追逐，苗淼浑身冷汗，极其狼狈。
　　痕夜当机立断追上苗淼，心中疑云更盛。
　　前方的白影越来越清晰，痕夜却觉得他同苗淼之间，有着一层无形的壁垒。他看得到苗淼的表面，摸不到苗淼的内心，苗淼始终在某些方面对他相敬如冰。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苗淼慢慢从负面情绪的桎梏中脱离，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一行百里。
　　高山巍峨，树阴已明。绿杨郊外，时窥黄鹂啼鸣；红杏村中，但见鸡犬相宁。晴空万里无云，春风和煦拂大地。溪尾钓叟执竿垂，野外牧童跨犊去。
　　苗淼不禁发笑，自己竟跑了如此远。他满怀歉意回眸浅笑：“抱歉，夜我一时有些心急，想快些。”
　　青年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勾起极美的弧度，梨涡浅浅煞是好看。痕夜有些呆滞了，之前的冰似乎只是错觉。
　　伴侣之间需要信任，而不是互相猜忌。
　　痕夜一个箭步上前，大臂一弯抱住苗淼。苗淼猝不及防被强搂入怀。柔软的发丝摩擦着白皙的颈脖，痕夜凑近苗淼的耳畔不断厮磨，贪婪地嗅着气息，恨不得将肺叶灌满。
　　苗淼意识到自己的异状让痕夜心生不安，一丝愧疚爬上心头。他安抚似地拍着痕夜宽阔结实的后背：“我在。”
　　“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痕夜仍不肯松开苗淼，仿佛溺水者死死抓住最后根稻草，“我会疯。”
　　平静的语气，笃定的话语，苗淼的眼圈霎时红了。“沙子进眼了，”苗淼用脚踢翻土堆假装泄愤，“放心，夜这么出色，我舍不得让你疯。”
　　痕夜，只怕有一天一声不响离开的，是你。
　　痕夜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明日天涯，我陪你。”
　　他以性命起誓。
　　年轻的狼妖过于轻视世间行走的沉重，更不知道即使是刻入磐石的誓言，也有被岁月的潮水抹平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痕夜:我们不会分开。
苗淼：嗯。
冬酒醇：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