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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心难测 ...

  •   那人身着浅绿文士袍,长身鹤立,腰中悬着块用金丝系着的环形玉璧,笑意吟吟地信步走来。
      男子外表刚达弱冠,仪容俊伟,面如冠玉,颇有玉韫珠藏的君子之风。一节细短翠竹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银丝红骨的折扇送出清风徐徐,似阵阵仙蝶萦绕着周身。举手投足之间,超凡脱俗的清新犹如高山流水,与周围繁闹的红尘格格不入。
      君子若琼,举世无双,大抵是这样的吧。
      健气的脚步声在嘤嘤成韵的鸟鸣中从容不迫地走近,男子施施然行了一礼,声音醇厚好像春水溶溶:“在下柳茗。”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类接近,苗淼戒备起来:“先生从何得知我等欲往霞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柳茗,似乎想看穿眼前人的一切。
      “在下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难道苗淼贤弟就不想知道那千年妖精的下落?”柳茗缓缓摇着折扇,温润如玉的模样让人好感倍增。
      苗淼心有疑惑,眼前之人怎会知晓自己的意图。他上下打量柳茗,绿衣银扇风度翩翩更不似常人。文雅俊朗的样子赏心悦目,苗淼语气渐缓:“先生可知?”
      痕夜见状,一抹杀机闪过眼眸。
      柳茗“啪”地合起扇页,神情似笑非笑:“到时自会告知于你。不过苗淼,你必须随我去县衙一趟,此事与你有关。”
      苗淼一头雾水:“我与人间的衙门有何关系?痕夜!”
      一阵黑风刮过桥头,横冲直撞,堪堪从苗淼身旁掠过。来势汹汹,残暴肃杀,硬生生折断无数柳树枝条。痕夜有如鬼魅的身形倏地出现在柳茗身边,磅礴的杀气撩起万千发丝,露出狼族嗜血的竖瞳,眨眼间暴长的利爪竟是毫不留情地直取柳茗命门。
      电光火石之间,苗淼脸色大变,时间之短让他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见柳茗安之若素,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整个身子却是坚如磐石。
      “这位狼妖兄弟,”读书人瘦弱白皙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握住了五根银光闪闪的利爪,柳茗面不改色,循循善诱,“凡事三思而后行,目前为止,你我之间,不宜为敌。”
      “痕夜,住手!”苗淼早觉此人非比寻常,见痕夜被其风轻云淡地钳制更是知晓了来者的厉害,“柳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了,我……挚友生长于山野之间,向来特立独行,散漫惯了,得罪之处万望海涵!那衙门之事既与我有关,那我随先生去便是了。”
      柳茗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摇动折扇,仍是君子如玉,笑容可亲:“世间险恶,人心难测。柳某莫名其妙地出现,这位狼妖兄弟提防些也很正常,是我唐突了。”
      柳茗不但不责难痕夜无缘无故地袭击,反倒为其辩解。苗淼越看越觉得柳茗顺眼,宠辱不惊,胸怀宽广,仁以待人,是个真君子。
      痕夜默然收起利爪,脸又拉了下来。自离族后从未败北的痕夜遭到重击,见苗淼同柳茗相谈甚欢,心中烈炎又烈上几分。
      苗淼莫名地闻到股酸味,咦,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吗。
      静若鼎器,风华内敛;动则利剑,锋芒毕露。
      柳茗,他记下了。
      苗淼不安地握住痕夜的手,轻声安慰:“妖外有妖,天外有天。夜你根骨奇佳,血脉独特,假以时日定不逊于任一妖王。”但那天他恐怕就看不到了。
      二妖的互动并未逃过柳茗的眼睛,若是他们此刻注意所争议的对象就会发现柳茗的异常。生死攸关之时仍旧淡定自如的柳茗眼里竟然波动起来,既有羡慕又有忐忑。
      “他似人。”痕夜盯着前方的翠色背影,突然开口。
      痕夜对人间之事所知远超苗淼,自然比苗淼看得更透彻。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苗淼没细听,接着叮嘱痕夜,“人间卧虎藏龙,这种奇人异士在双方相遇无冲突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招惹。”
      痕夜心知苗淼误会了自己所言,却不加解释。凤眸里情绪波动复杂,他握紧拳头任由爪子嵌入血肉。
      狼,向来是既高贵又残忍,既念恩亦记仇。
      猫,一直是既野性又温顺,既薄情亦情深。
      天生一对。
      细细听完前因后果,苗淼才恍然大悟,自己的举动竟酿成大祸。先前包子摊的妇人刘氏,是本地商贩刘大壮的妻子。这刘大壮多年前背井离乡走南闯北,家中老母田产均由刘氏一人照料。不料今日刘大壮归家后暴毙家中,老母郝氏见儿媳先前向苗淼示好,便一口咬定她欲与情人私奔而毒杀丈夫。
      “这郝氏……”苗淼啼笑皆非,自己本想着日后还了妇人的恩情,这一顶天大的帽子就扣在了他的头上,“简直薄情无赖。”
      痕夜一言不发,浑身冒出丝丝白气。
      柳茗扫了眼略微破败的衙门,一指鸣冤鼓。黄鼓面上四周积满拇指厚的灰,中间倒是很干净,应是最近敲击震掉的。
      “这县令名荣祖先,昏庸无能,胡乱断案。胜在此地邻里和睦民风淳朴,平日里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不至于枉送人命。”柳茗踏上石阶,声调平缓,娓娓动听,“我可洗去刘氏杀夫之冤,但她的清誉,必须由你来证明。”
      “这是自然。”苗淼虽有些畏惧县衙、皇宫、寺庙一类神明庇佑的地方,但他决意还妇人清白,不说刘氏对他的恩惠,苗淼自己也无法容忍他人的无端诟病,“痕夜,县衙自古就是法兽獬豸、讼兽狴犴的护卫之地,此地虽破旧败落,但终是小心为上,不要随性。”痕夜情况不妙,此事又牵扯到苗淼,苗淼有必要出声提醒。
      痕夜似乎没听到苗淼的嘱咐,幽灵般飘了进去。
      苗淼无可奈何,只好紧跟痕夜,与他并肩同行。
      灰黑色的檐角如鸟翼高高翘起,形态各异的神兽石雕盘踞四方。待到苗淼跨入县衙门槛时,狰狞而威严的兽眼中骤然迸|射|出夺目的金光。
      “住手!”
      一道威严的厉喝如一支利箭穿过聚集的人堆,直往苗淼的方向冲。男声洪亮,宛若力士撞击铜钟,穿云裂石。苗淼眼冒金星,脚步虚浮,魂魄仿佛都要离体了。
      痕夜伸手箍住苗淼手臂,灵力顺着手掌一点点传来安抚魂魄,才安定了苗淼的心神。
      柳茗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从容不迫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苗淼与痕夜跟随着柳茗,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杀出一条道直通公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门的苗淼晃动身形,刚一站正,抬头便见到正中央高悬的金字匾额。
      “明镜高悬。”楷书的四字金光闪闪,宛若灿世明珠,整个公堂在其沐浴下充满了公理正气。
      妖魔鬼怪向来畏惧人世间的浩然正气,苗淼也不例外。威武庄严的气息弥漫着四周,先前厉喝的余威尚存于角落。
      苗淼眉头轻蹙,心生疑虑。以他所见所闻,能摆出这等阵仗,此地的县官当是个厉害的角色,绝无可能是柳茗口中的‘庸官’。
      柳茗为何欺瞒他,莫非害怕他不敢前来。苗淼禁不住多想,对柳茗的好感锐减几分。
      痕夜从刚才的厉喝就知道有变故,见苗淼脸色不虞,心里的焦躁突然减少了些。痕夜心知肚明苗淼误会柳茗欺骗了他,但痕夜更乐于见苗淼疏远柳茗。
      “屈打成招,还有何公理可言!”高坐中央的县官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他人虽老迈,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
      执行的衙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大人说先打刘氏四十大板的么。
      趴在地上的刘氏已然挨了十几板子,气若游丝,只出不进。她一介女流,纵使正值壮年,怎么扛得住如狼似虎的衙役的哭丧棒。若是再晚些,她定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大人,这不是屈打成招。是这贱人,她勾结姘头,毒死我儿,还死不认罪啊!”跪在一旁的婆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儿媳的丧尽天良,“这把贱骨头,就是要打,往死里打!才能告慰我儿的在天之灵啊……”浑浊的老眼赤红一片,恶狠狠的表情像是要将刘氏活生生给吃了。
      县官面露不悦,一拍惊堂木:“肃静,胆敢咆哮公堂。郝氏,你说你家儿媳勾结奸夫毒死丈夫,可有证据?”
      郝氏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有有有,上午我亲眼见她与一青年男子私会,下午我儿……”她哽咽着,涕泗横流,“我儿就没了啊,大人,您说这不是她干的还会谁……”
      一旁的师爷轻轻颔首,眼里清明,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倒是有几分可疑。不过,这一切仅仅是你的猜测。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大人,既然郝氏言明刘氏勾结奸夫,那不如找到所谓的‘奸夫’一问究竟。”他的目光扫过前排百姓,苗淼总觉对方在看他时,多停留了几分。
      既然已被点名,苗淼也不好龟缩于人群里,看刘氏受苦了。白衣青年挺拔如竹,行走如风,眸子透亮,不染纤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禀大人,小人姓苗,单名淼,是临县人。今日刚到贵县,正逢腹中饥渴,便到这位刘氏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包子,仅此而已。”
      “当真如此?公堂之上,不得伪造事实。”县官右手握住惊堂木,睁大眼睛打量苗淼,苗淼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郝氏急急忙忙地插话道:“买包子?哼,那为何送玉!分明就是定情信物!”她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之前痕夜丢给妇人的玉石。
      苗淼怔住,玉在人间是定情信物,这个风俗他闻所未闻。痕夜居然将玉作为报酬,赠与她人,苗淼嘴里竟然泛出一丝苦涩。
      随即苗淼便释然了,自己怎么把人间的风俗习惯当回事了。
      “我来时匆忙,囊中羞涩,便用此玉作抵押。”苗淼面不改色,坦坦荡荡,“有何不可?”
      “嗒。”玉块从妇人手中滑落,无声掉到地上。郝氏目露惊恐,嘴巴大张,止不住的眼泪在树皮似的老脸上流个一塌糊涂,分外滑稽怪诞。
      类似濒死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听不真切。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干瘪枯老的面容迅速转红再变紫。
      见鬼了!郝氏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她想求救,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不——空气一点点失去,呼吸困难的她立刻就要被无形的杀手活活掐死了!
      “还是收敛些为好。”柳茗随意拍了拍痕夜的肩膀。
      痕夜置若罔闻,一双森冷的兽瞳直勾勾盯着堂上的恶婆子。
      “啪!”
      从桎梏中摆脱的郝氏气喘吁吁,贪婪地呼吸着。还在畏惧刚刚莫名的鬼神的她不敢再提玉与苗淼的事,但她绝不会就此罢休:“可我儿确实是被毒死的啊!这点,仵作不是可以证明吗?”
      刘氏恢复了些气力,一个劲地摇头:“大人明鉴,民妇盼夫归,等了足足十年,怎么舍得毒死他……”两个眼红肿如核桃,显然大哭了一场。
      “这倒是有些为难了,”县官捋一捋胡子,细细思索,“你夫婿确是毒发身亡,在你婆婆的意料之中;然情理之中,你不可能会毒死苦等十年的丈夫。”
      郝氏不甘地吼叫:“是她,就是她下的毒!我儿吃的饭菜,都是出自她的手!”
      事情突然陷入了僵局,苗淼不知所措,他力所能及的已然完成了。但妇人依旧洗不清嫌疑,却叫他看得好生烦躁。
      苗淼不信一个对陌生人尚且热情慷慨的妇人,会狠心毒死苦等十年的枕边人。
      “大人,可曾听过‘无心插柳柳成荫’?”春风般温和的嗓音吹走了烦躁,翩翩公子缓步上了公堂。
      县官眼前一亮,唇角有了笑意:“哦?你的意思是刘氏的无心之失?愿闻其详。”
      柳茗施施然行礼,态度和善:“在下的家乡,也曾有过几桩类似的案子。前几年,一名屠夫毒死家中,原是破损的砧板被几条毒虫当了家,板子日积月累浸染毒液,连带了菜肴;家乡老者常常丢弃十年以上的鸡头,据说是鸡食五毒,十年鸡头胜砒|霜。”
      听着柳茗的侃侃而谈,苗淼眼前焕然一新,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多学问。
      “谢师爷,你我一同去取证,退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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