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魇难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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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淼又梦见那日的景象。
层山叠翠，郁郁葱葱，黛色山峦笼罩在一片青烟之中，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一间间青白色的竹屋，淡雅恬静，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腰山脚，远望像一个个小蘑菇。一道湍急的白练，顶接天心，倒挂而下，声势浩大，似玉龙下山，溅得晴雪飞滩。碧水如玉带，婉约柔美，绵绵不绝，恰是一匹剪不断的丝绸。
几缕红线悄无声息地流入江中。浓稠的血液在清水中肆无忌惮地漫延。血雾弥漫，由浅至深，由里及外。腥红的水面，不合时宜，影射出些许不祥。
“哥哥，”不谙世事的小白猫听着外面激烈的声响，心中像是有千百只好奇的爪子挠着，“你放开我！我想去外面看看。”
日上三竿，蜷缩在地洞的二妖的世界却的黑暗的。“淼淼，别出声。”与光隔绝的少年身体像筛糠似的抖动着，他将怀中的白猫紧抱住试图得到一点力量，“等爹爹，打退了敌人，就，就可以出去了。”
“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白猫小孩心性，还想再说却被兄长捂住了嘴。
房屋崩塌的轰鸣，兵戎相见锐器没入血肉的撕扯，术法交锋凶险的碰撞，老者妇孺的惨叫源源不断灌入少年和白猫的耳朵。这些打破苗山静谧的异声，编织成一张大网，将他们死死束缚其中。少年上牙床下牙床直打架，血液在重压下逆行倒流，白猫试探着蹭着少年的手，冷得像冰。
小白猫突然意识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并不值得期待。一丝名为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小小的心里扎下根。它忽然觉得全身湿漉漉的，很是难受。
上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少年猛地抱紧小白猫，差点让它喘不过气来。
“将军，这儿似乎有什么东西！”士兵跃跃欲试，敲击着挡住洞口的衣橱。
经过一场浴血搏杀的妖怪声音粗重，字字铿锵：“不足为奇。”
少年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上方的动静，待发现对方走远，才松了口气。
白猫扭动身子，一段对话猝不及防传入耳朵。
“无一活口？”缥缈的女声如旷野的微风那般飘扬。
“无一活口。”是之前将军的声音。
什么意思啊……白猫听着相同的两句话，晃动脑袋揣测它们不同的意思。无一活口是没有活着的人了——是哪里‘无一活口’？爹爹怎么还不来接他们，明明外面没什么动静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白猫终于发现兄长的异样：“哥哥你怎么了？”
小白猫在石头似的臂弯里奋力地转动，调头看向兄长的脸。少年英俊的面容犹如死灰，昔日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光彩一点点消退，一层淡淡的水雾湿润了他的脸。
“哥哥你哭了吗？”在白猫的记忆里，兄长没有哭过。父亲说哥哥在母亲死后，就没流过眼泪了。
可今天是怎么了，从来不哭的兄长眼眶里的晶莹，分明是泪水：“怎么了……”
小白猫不懂的东西太多，外面的妖怪来苗山干什么，哥哥莫名其妙的眼泪又是为了什么。一个个问题像鱼咬钩一样不停冒出，它撑起身子想进一步观察兄长。
“爹爹……”少年眼里的水雾愈发浓厚，一颗露珠般晶莹的水滴，从眼角沁出，划过刚毅的脸庞，不偏不倚，径直掉落到白猫宝蓝色的眸子中。
那滴泪凉凉的，在苗淼眼里藏了五百多年。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苗淼依旧为当时的幼稚而自责。
“烧山。”
梦境在此刻轰然倒塌，少年怀抱白猫踏着一地血沫肉块逃离火海的景象像破镜支离破碎。苗淼睁开眼皮，长舒口气，才发现全身被汗浸湿。
苗淼的异状将枕边人惊醒，一只骨节分明、强健有力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拭去略带粘稠的汗液。动作轻柔，像是呵护着稀世奇珍。
“夜，不好意思。”苗淼尴尬一笑，星眸里满是歉意，“把你惊醒了。”猛然惊醒再入梦乡并不容易，苗淼眼冒金星，索性从石床上坐起，静心调息，渐渐使眼清明。
这方原本属于那黑犀的洞府不大，从里面的青石床上向外便可望见浩瀚星海。四周石壁灰黑而粗糙，倒像极了犀牛皮。单调死板的石壁中被刻意镶嵌了无数珠宝，翡翠珍珠，应接不暇。冰冷的地面洒满了映山红火焰般的花瓣，红艳艳的，一片喜气洋洋。
苗淼轻嗅着空气中馥郁的花香，焦躁的心平静了不少。身后的人没等苗淼转身便将他拥入怀抱，冷不丁被强拥入怀的苗淼稍微挣扎，随后在对方宽阔温暖的结实胸膛里安静下来。
“淼淼，我们今日成亲了。”清冷而有些沙哑的嗓音极富磁性，痕夜垂头磨蹭着苗淼光洁的额头，“像人类一样的。”
醉人的男声犹如陈年佳酿，苗淼如痴如醉，脸上升起片云霞，白里透红，煞是好看。今日是他与痕夜结成伴侣的日子。两个公妖成亲，这等放在妖族亦惊世骇俗之事，也怕是只有他与痕夜这样四处漂泊，无拘无束的妖怪才能做到。虽说成亲，但苗淼并不愿像人一样大操大办，毕竟有违天理伦常。倒是痕夜在他的极力劝说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打算，只是去后山，摘了些映山红图个喜庆。
“嗯。”苗淼温顺地像个羊羔，把头伸到痕夜侧脸轻轻一吻。痕夜挑起眉头似有不甘，白皙却不柔弱的大手抓住苗淼的手臂，顺势将他按到在石床上，一张绝代风华的脸牢牢占据了苗淼的所有视线。
青丝如瀑，称着绝世容颜，痕夜如同画中走出的人，完美得无可挑剔。眉若卧蚕，浓淡均匀，英气逼人，犹如水墨画里仙山的轮廓。一双凤眸黑白分明，闪烁着点点光亮，仿佛是湖面上发出的粼粼波光，霎时摄人心魄。俊美的五官棱角分明，英而不阴，琼鼻薄唇，俊逸非凡。
饶是朝夕相对，苗淼早就司空见惯，可那双藏满情思的凤眸仍旧叫他离不开眼睛。痕夜的手滑到苗淼的衣袍，眼里的热情似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行，”苗淼读懂痕夜的意思，欢愉的余韵和刚出梦境的晕眩告诉他眼前并非寻欢作乐的好时机，“一个时辰前已经……我累。”
痕夜眼中不甘，还是按捺下心中的燥热，他终不愿强伴侣所难。
苗淼感激地看着痕夜，痕夜复将苗淼拥身入怀。他眉头一皱，似想到了些不快之事，“淼淼，我们已经成亲了。”
苗淼不笨，痕夜沉默寡言，向来是动作多于言语。苗淼冷静下来，准备应对痕夜接下来的话语。
痕夜似乎故意避开话题：“淼淼，我们几时相识？”几绺青丝落在苗淼颈脖处，引得他想入非非。
几时相识？短短四字，如钩似箭。苗淼眼迷离，思绪飘向遥远的二百年前。
回过神，青年轻笑道：“我记得一开始，我们似敌非友。”
有道是世事无常若浮云，须臾变幻为苍狗。谁能料到，一开始互相敌视的二妖，到最后竟惺惺相惜，结为莫逆。而后情愫暗生，共结连理。
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漂泊无依。想到这，苗淼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他对痕夜动了真情，不惜雌伏。然而……他们必定不能与彼此相守一生。
“只盼余生夜能相伴左右，家乡已毁，哥哥去世，我实在受够了无根浮萍的飘零和失群孤雁的寂寞。如果有夜在身边，活着的时候我就不怕了。”
聚精会神观赏苗淼白皙肌肤的痕夜遗漏了对方的落寞，向来细谨入微的他因心中另有所想无意识地疏忽。往后忆起，痕夜常暗恨自己此刻未给苗淼吃上一颗定心丸，而险使他与伴侣不共戴天。
“那都过去了。”痕夜手上用力生怕苗淼长出翅膀飞走了，“我们现在是伴侣，淼淼，次次夜间，你都为噩梦惊醒，究竟所为何事？”
苗淼闻言头如斗大，紧绷的神经时刻不敢放松：“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挂齿。”
痕夜虽沉默冷酷，但对关注之事物十分上心。苗淼早料到会有此一遭，只是迟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他身上的大石太过于沉重，背负的枷锁此生无解。他不愿连累痕夜，也不想在痕夜得知真相后，把他当作累赘，弃之如敝履。
“人类成亲后，夫妻之间讲究坦诚相待。”痕夜极富磁性的声音快把苗淼耳根子软化了，“淼淼，你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解决好吗？”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真挚的感情一览无遗。
苗淼心头流过一股暖流，他又何尝不想将愁思一吐为快。
“夜，我们毕竟不是人类。”苗淼环住对方健美的腰身，声音低到底谷，“不要以他们为标准……退一万步，夫妻之间，也是有隐私的。”
痕夜似有触动，青丝散落到苗淼身上，激得丝丝酥麻：“我没想……用人的标准对你。”
人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
痕夜恐苗淼生出不悦，按下不提；苗淼以为痕夜终于不再刨根问底，松了口气，窝在伴侣怀中蹭了蹭丢下句“我困了”便闭上眼安心入睡。痕夜仔仔细细地给苗淼盖上被子，将光洁的胴|体裹得严严实实。
“淼淼，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我想帮你分担。”不苟言笑的狼妖爱怜地看着猫妖的侧颜，柔和的目光下，苗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只起舞的小蝶。
苗淼似乎梦到了些快事，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痕夜轻抚其背，凑到耳旁叮咛一声。
“淼淼，好梦。”
细腻而饱含柔情的男音，褪去了以往的冷涩，如丝如缕，飘出着一方洞府，化作萤光点点，最终隐于莽莽大川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魇难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