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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认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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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难道女子不能单独立户吗?”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
张总书撇了桃花一眼,低吟道:“前朝有过无夫无子的寡妇立为女户的记载,本朝没有女户政策。”
“那如果是被人雇佣做工几年,那她是良民还是贱民?”
“本朝只有活契和死契两种,死契为贱,活契一般十年以上,而且赎身银子不少。”
桃花一听十年,暗淡的眼神瞬间就被点亮,她今年才十五岁,那就意味着这完全可行。桃花简直压不住心底的雀跃,欣喜问道:“那我能不能去我爹找不到的地方,被人雇佣,自己赚钱生活呢?”
张总书看到她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泼冷水道:“新皇即位不到两年,外敌虽已平定,但流窜的前朝余孽还在乘机作乱,贼匪流寇人数不少,外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安全。目前战乱刚平定不久,国家需要补充人力,新皇登基就颁布命令要求各地重新统计人口数量,鼓励耕种,鼓励寡妇改嫁,所以各地虏掠妇女孩童的情况是很猖獗的。另外本朝有户籍编制,不得随意迁徙,除非有官方开具路引,否则作为规避徭役、兵役的逃亡处理,抓到严惩的不光是你,还有赵大金一家子!”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几乎将桃花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是啊,世道不平,交通如此不畅,那么应该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抓到吧,她存着侥幸的心理,不甘地追问道:“难道就没有行商的队伍,或者镖局之类的吗?”
“有是有,但是因为路上不好走,所以价位比较贵,而且就你一个女孩独自上路,也是非常危险的。”张总书严肃地告诫她。
果然还是不行吗?顿时,桃花就跟那蔫掉的卷心菜一样,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张总书看着她那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捋了捋胡须,半饷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才说完,就见桃花已经凑到了他面前,神采奕奕的看着他。
张总书不由得笑了,接着道:“我有一个同乡,她的大儿被征兵已经五年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小儿和丈夫在前年病逝,本来她一个人守着乡下的老房子,去年她卖了房子,进县城赁了间房子摆摊做馒头买卖,说是要赚钱去边城找儿子。唉,她也是苦命的人。”说着,张总书陷入了回忆一般,楞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你可以叫她云婶,如果你投她的缘,被她收养,也能给她做个伴,你们俩应该能相处好。”
桃花在旁边听得直点头:“就她了,我很能干的,等赚了钱,我陪她去找她儿子,如果她儿子找不到,我给她养老。”
张总书看着桃花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事情不宜迟,现在我领你过去见见她,如果可以的话,尽快把手续办了,你不能老住在县衙不是,走吧。”
找好了出路,桃花提着襦裙一身轻地跟着张总书出了书房。在大堂的门口却是遇到了翟烈,张总书跟翟烈打了招呼,就向他说了桃花的情况。听了张总书的话,翟烈只是颇为惊讶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就任张总书带着桃花出了县衙。
今天是个好天气,桃花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耀眼的太阳刚好没有阻挡的照射过来,驱散了她身上仅存的那份寒意,县衙门口的街道上很是热闹,处处显现出冬日的温暖。
喧闹的杂耍游戏、高声吆喝的摊贩、匆匆赶路的行人,路边玩耍的孩子……这一切让桃花有一种恍然入世的感觉。
一路走来,桃花都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都是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要不是前面还有张总书,她真想一一看个究竟。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
走过了一条街,张总书才停下来,招呼桃花上了一辆驴车,晃悠悠地朝北面驶去。
越往北面走,街道就越窄,房屋越是密集,大小不一的半旧小楼一个紧挨着一个,把街道两旁挤得满满当当。待到了一个门宽的走道前,驴车停了下来,张总书往四周瞅了瞅,才说了声:“到了。”
下了车,张总书站到那走道前,没有进去,而是走进了隔壁的杂货店。
“孙掌柜,生意可忙?”
正在货架便跟一堆簸箕较劲的孙掌柜听到有人进来,没有抬头就先应了声。看到来人是认识的张总书,一头汗都来不及擦,马上起身朝张总书拱手行礼道:“张总书,简陋之地委屈您了,您去后院上座,我给您上茶。”
“不忙,我今天是顺道来看看同乡的。”
知道张总书是找云婶,他不再小心守礼,叹息道:“不瞒您说,云婶已经病了快半月了,刚病的时候我就让她找大夫看看,她总是推脱,后来病重了,起不了身,才托我再去找的大夫。已经喝了几帖药了,如今还是不见好。我也愁。您也知道,我不好总是进云婶家,所以给了些钱,拜托虞寡妇还有秦婶子她们轮流给云婶熬药,还有做些吃的,照顾云婶。”说着,还挠了挠头,“不是您来,过不了几天,我还会去找您想个法子,这样下去也不行,我看云婶的情况不太好。”
听了他后面的话,张总书脸色也变了,一时着急拉住孙掌柜,道:“麻烦你去仁安堂请郝大夫过来,我先去王家嫂子家看看。”看孙掌柜点头答应,才急匆匆地领着桃花出了铺子,拐进了旁边的走道。
走道尽头是三间小屋围成的院子。张总书领着桃花快步到左边那间,才一进门就听到屋里床上传来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张总书与桃花对视了一眼,似乎病的很重,两人心里一沉。
只见木床上躺着一位形容槁枯的妇人,精神萎靡,身材消瘦,不断地咳嗽使得她不能好好的平躺,只能歪着脖子蜷缩在床沿边,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才费劲地吐出一团浓痰,喘息着躺回床中央。
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干净,但还是被床上的病人染上了一屋颓败的郁气,其中还夹杂着药味,让人生闷。
古代人就是这样,一生病就闷屋子里养着,岂知这样的环境只会让病气更添上几分。
“你们怎么乱闯别人的屋里呀!”一声呵斥从身后响起。
床上的云婶才睁开眼睛来,看到是张总书,一脸平静道:“没想到,你这个时候过来了。”
看到昔日的青梅竹马如今这幅模样,张总书只觉得心里闷闷地发疼,沉默了半饷,才低声道:“最近有点事,也顺道过来看看你。”说完,转身将桃花一把拉到身边,笑着对她道:“看看,这孩子不错吧,我想着让她给你做个伴,也让这苦命的孩子能有个安身的地方。”
云婶看了看桃花,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然后转眼看着床顶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孩子留在这也只会委屈了,何况安山快来接我了。”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平静中带着一股临死的淡然,桃花知道这支撑云婶的意念已经完全被时光磨灭了,所以才会一病不起,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灰白,桃花有些怅然。不知道是亲眼目睹一个被思念折磨、信念压倒的女人而感伤,还是对自己不能走这条路而迷惘。
“以前就给你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现在边境刚平定,将士们都没有回来,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安山立了功,给您挣个前程回来,到时候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孩子。你睡觉都要笑着醒来。安山这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他……”张总书劝了云婶,又开始“你儿子是最棒的”即兴演说。
听到他称赞她的儿子,云婶嘴角扬起笑容,脸上的病色像是去了一半,咳嗽也没有继续,还能时不时应声同意。
处在一边的桃花都不忍心破坏这幅温馨的画面,不敢出声打扰,只不动声色地从房里退了出去,临走还拉上了倚在门边的小姑娘。
“出来吧,还有什么活要干?我帮你做。”
小姑娘叫桔子,是中间屋里赵婶子的闺女,赵婶子去摆摊了,留下她过来帮忙熬个药。
她见桃花如此热心,也很高兴,拉着她进了公用的厨房,说是厨房,其实都是在院子靠墙角的一块地方搭了个棚子。
都是同龄人,寒暄几句,两人就叽叽喳喳地凑到一起去说笑了。
角落里找出个药罐子,桔子熟练地在药包里捡了份药,就着还没有熄灭的火熬药。桃花站在一旁,一句一句地从她口中打听云婶的情况。桔子说话不顾忌,来回几句也就将云婶的情况说了个完整。丈夫和小儿子死于病症,大儿子被征兵去了边疆,转眼五年过去,同一批征兵的人,最后一批回来的一年半前都已经回来了,她的儿子安山却没有在里面,阵亡的通知也没有。张总书帮她打听过,仍然一无所获,这才使得云婶兴起去边疆找人的念头。想着年后就成行的人,却不想年前就生病了,然后一直咳嗽最终卧床不起。
不得不感叹现代有手机的便利,哪怕是千里之外,打个电话就能了解情况,让家人放心,古代却只能被思念生生地熬着,最终……唉,桃花长叹一声,她还能说什么,都是苦命的女人。
在她长吁短叹的时候,药熬好了。桔子端起药进了房,摆在床边的桌子边,就搭手去扶云婶起身喝药。
张总书见了,连忙叫桃花过来帮忙。桃花力气大,上前扶起云婶半坐,还在枕头塞到了她后腰处,见到桔子端过来的药,桃花接过来,说道:“我来吧。”
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冒着白烟,明显还有些烫。桃花不慌不忙地用勺子轻轻搅动,放在嘴边轻轻地吹,隔得近她都能闻到一股让人反胃的涩苦味。
云婶靠在床边,静静地打量桃花,她是个苦命的人,也许在去之前,帮帮这个苦命的孩子也是一份善缘,如果她的安山在的话,也应该是赞同的吧。
服侍云婶喝了药,云婶竟然不愿意躺下来,而是拉着桃花的手,细细地看了她一番,赞道:“真好看,要是安山知道自己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妹,他应该会高兴的跳起来。你张叔给我说了你的事情,别担心,孩子,那是他们的损失,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随便丢了。”慈爱地摸着桃花的头,那眼神里的温柔让她的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妈妈,妈妈以前也是喜欢这样摸着她的头,温柔的抚慰她所受的委屈。那一刻的感触让桃花哭倒在云婶的怀里。
收养很顺利,最后剩下张总书一个人回了县衙。云婶病了不能去县衙,张总书当天下午就派人过来办好了手续,桃花直接留在了云婶家里,以后这也是她的家了,在这个世界她也有娘了。这一刻,桃花觉得她不想再一个人,也想找个怀抱赖一赖,原来,她一直都是渴望怀抱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