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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浮翠流丹玉石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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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天气晴热,望舒早早起身向何氏请安,顺便表明了她今日须陪府君家小姐贺玫姑娘上街甄选首饰的重要目的,望母亲大人看在秦贺两家交好的情面上恩准放行,让她为家族之间的情谊能世代永存而尽绵薄之力。
何氏听她聒噪得头疼,又着急到大厅升坐听管事的回事,抬抬手便挥退了她,反正这个女儿有秦将军撑腰,出门不是常事么……带足了人,也不怕有人冲撞了她,她不上街打架滋事便罢!
建州府州府之地名晋安,许是远离了中原地界,这城里的风气相对开明,望舒坐在贺家的马车里,微微撩起窗纱向外望,街市上许多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连帷帽也不戴一顶,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街上。万里无云的天气,街市繁华,熙熙攘攘。
望舒心生羡慕,便窜掇贺玫: “姐姐,我们也下车走走吧,这样热的天气,闷在车里可真难受……”
贺玫只管闭目养神,不理这猴儿般的丫头。
望舒伸出根白嫩嫩的手指头,戳戳她,再接再厉: “要不,姐姐你坐车,我下去走走……呆会浮翠阁碰头?”
贺玫睁开眼,丹凤眼轻轻瞟一眼她: “你敢下车,我就敢告诉秦伯母! ”
“……”
望舒觉得自己无语凝噎……“姐姐,告状是细伢子才做的事儿……你瞧你都订亲了都……”
贺玫继续闭目修行,不接话茬。
倒是马车外忽的传来两声轻笑……
望舒:“……” 这是被嘲笑了?不过,脸厚一直是她十分引以为傲的优点,一两声轻笑而已,不以为意!且……这笑声如此耳熟,她觉得……有戏!!
贺敏一早自发地接送妹妹,一直骑马跟在车后,眼瞧着小姑娘转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四处瞧,又听见她鬼精鬼精地怂恿贺玫,无端端便觉得心情大好,便是这有些燥热的天气也生出些可爱来。
忽然窗纱被撩开,他瞧见小姑娘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看向他,脸上带着某种小动物讨好的神情: “ 敏哥哥……你让我下车走走呗,我脚都坐麻了…… ”
贺敏觉得倘若往她头顶安上两只兔耳朵,此刻大概也会讨好的摇一摇,他的心上也像是被毛茸茸的兔耳朵拂过,痒酥酥的,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 那你下来,小心着点儿,前面街上有几家卖小食的,我领你去尝尝 ……”
贺玫只觉得对着自己这个望舒当前,毫无原则的二哥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望舒欢呼一声,也不用人扶,提着裙子便跳下了车。她的小丫头多禾也一声不吭地追了上去,两人一溜小跑地走入人群里。贺敏只来得及对秦家跟车的人交待一声,便带了长随急急跟上,余下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半晌,贺玫低声咬牙切齿:好你个贺敏,你就惯着吧,惯着吧!迟早有一天夫纳不振!老婆奴!
双鱼笑着给贺玫顺顺气:小姐少操心吧,这话可不能让人给听了去,舒姑娘贪玩归贪玩,精着呢,咱们二少爷跟着,再吃不了亏去,再说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他们呢。
“那倒是,有我什么事儿呢,千金难买他贺二少愿意不是……”说完也噗嗤一声笑了,心下倒觉得二哥多几次这样的机会也未尝不是好事,两厢皆是良配,能水到渠成自然是一段佳话!
望舒下得车来,满眼皆是繁华,养在深闺里的高门小姐,即便是如望舒这般受宠且父兄纵容的,这样走在大街上闲逛的机会也十分难得,望舒觉得哪怕是闻闻这样热闹的味道都是久违的亲切感。
且贺敏推荐的小食皆是十分合口,什么七星鱼丸,土笋冻,外头的食摊自然不如府里的精致,却带着食物本身的鲜香,望舒被激发了前世逛夜市的激情,一路吃下去……还一个劲地指使多禾,把这个包一份,把那个包一分……忙得不亦乐乎!
贺敏笑着看她毫不掩饰小馋猫的本性,显见得没和他见外,倒觉得心里颇熨帖,也不拘着她,一路付银子付得十分受用,望舒在吃的间隙中偶尔回头,竟然能从贺敏的目光里读出一丝温柔!
望舒一愣,贺敏和她哥哥望原交情好,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贺敏性格温和,待她和贺玫都十分有兄长的样子,平日里有些什么好玩意儿有贺玫的必然也有她一份……她这一世向来觉得自己尚在儿童时期,当儿童自然要有个当儿童的样子,于是一直可着劲儿地向着调皮活泼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至于贺敏……算是个儿时的玩伴,亦算是个宽厚的兄长,但这丝温柔的眼神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其它的……望舒想起往日贺玫有意无意的调笑,终于觉得情势有些错乱,天哪!她才十三岁,在这早熟的古代,就要面对情感和婚姻这样严肃的课题了么?
望舒陡然觉得,除了那把洋枪铳,又一把重武器击中了她的心灵,以至于刚刚欢欣愉悦吃下去的小食瞬间鼎住了胃口,她胃疼了……
这次机会难得的逛街时光以阳光明媚开始,以突如其来的胃疼结束,美食家望舒姑娘在贺二公子兵荒马乱叫车请大夫的空隙中小小声挣扎:敏哥哥,贺二哥,千万不要送我回家,被我娘亲知道了该担心死了! ”重点是,被娘亲知道了,她的禁食令估计得无限期延长,食不知味,真真是生无可恋啊……
贺二哥十分纠结:如何瞒得过秦伯母,总要请大夫好生看看,小小年纪,留了病根怎么得了!
“无妨无妨,大夫看过了,配了药丸子,在多禾那儿带着呢,找了她来,化开吃上一丸就好了,并不是甚大症候! ”
拎着大包小包打包食物的多禾将将到,一看情形便知来龙去脉,立刻无比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丸蜜蜡封住的药丸子,望舒十分干脆地噙在口里,温水服下,不过一柱香的时光,又是生龙活虎一位女英雄!
贺敏目瞪口呆!
他思慕于她,眼中的她向来如兰似芷,关于未来的设想一向是必要待兰芷芬芳的小姑娘如温室中的花朵一般娇养,但经此一事,他发觉自己思路显见得不大对,或者应该考虑换个路数,纵马江湖,快意恩仇这个方案如何?
浮翠阁是晋安城里第一知名的首饰铺子,说是京里亦有一家,因此常有些京里贵人间兴起的新鲜样子,又传言是这家的手工师傅出身宫里的造办处,如此种种,更是让浮翠阁名声大噪,虽望舒一向以为这不过是些许营销手段,但耐不住这营销手段做得到位,晋安城里的贵妇小姐们趋之若鹜,仿佛聚会时头上不戴两件浮翠阁的首饰都不好意思与众人聊天说话。望舒每每看到浮翠阁三个字,都想膜拜一下这家店主,这位仁兄绝对是妇女之友啊,女人这种生物,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逃不出名牌的诱惑,似乎有名牌加持的人生都会显得更辉煌一些。
想让人生更辉煌一些的贺家姑娘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府君家的姑娘驾临,掌柜的自然亲自随侍,二楼临窗的隔间里,红木案上已经摆了好几套新样式的头面首饰,但不称职的参谋迟迟未到,以至于贺姑娘购物的乐趣已经打了一大半的折扣,有些悻悻然也……
望舒自知理亏,进门便扬起一张童叟无欺的甜美笑容:“姐姐可有看中的?”
一眼扫到案上一套做工十分细致的赤金头面,连忙狗腿:“哎呀呀,这套赤金镶红宝的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物方才配得上,可见掌柜的这回没藏私,有眼力,这副头面倘若卖给了其它人,可不是明珠暗投了么?”
饶是贺玫深谙望舒讨好谄媚的绝窍功夫,此时面对着笑盈盈十足真诚的一张粉面,也摆不出臭脸来,只得横她一眼,言归正传:“我倒是也觉得这一套做得精细,只是怕太过富贵了些,又担心年纪小,压不住……”
“压得住压得住,姐姐原是人间富贵花,不过赤金红宝,哪有压不住的……倘若觉得这一套隆重些,再选些家常戴的也就罢了。”
贺玫听她一说倒笑了:“你倒大方,也不知嘴里哪来那么多新鲜词,这铺子倒像是你开的,一个劲儿地哄我呢!”
望舒十分遗憾:“我也觉着,这铺子应是我的……”言罢看向旁边立身微笑的掌柜:“要不掌柜的跟你们当家的提一提,容我参上一股吧,我也尝尝这日进斗金的味儿!”
浮翠阁的掌柜见惯世面,不慌不忙拱手一揖,玩笑道: “ 得秦小姐青眼,敝号不甚荣幸,改日必当上将军家讨入股银子……”
望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叫你乱说话!掌柜的绝对是陷害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要是和不知底细的商号扯上这般紧密的关系,倘是再带累秦都督背上什么不好的声名,便秦何氏是亲娘,也不能轻饶了她!
贺玫见望舒吃瘪,十分欢愉: “ 掌柜的,就这套!再这个朱槿花的玉簪、红珊瑚的串子,都要了,着人到府上结帐吧! ”
望舒:“……是亲姐妹么!?”然后十分心酸地想起,果真不是亲的……
掌柜的做了笔大生意,非常识趣的加送了一匣子新式宫花,口里只笑道:“不值钱,给两位姑娘戴着玩……还望不要嫌弃! ” 望舒搭眼一瞧,十来枝宫花十分别致,似是内造的,不值钱是谦虚了,少说也要十两银子,抵得过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
望舒笑了笑,觉得这位掌柜颇有道行,不卑不亢,看得清形势,开得起玩笑,还做得成生意,出手大方,这中间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可都是难得的学问,看上去不像个普通生意人,倒像是官门中人……想到此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人,这浮翠阁来来回回也有许多次,这张脸却并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能做得这样大的生意,不容小觑!
贺敏在楼下坐了半日,自有大伙计殷勤地上了好茶,又拿出些新式的儿郎用的带钩、玉牌来,口称:“请贺公子赏鉴。”贺敏呷了一口茶水,眼风轻扫伙计手中的红木盘,他对这些吃用其实一向并不讲究,家里自有人打理,便微微摇头,伙计知机退下,隔了几尺远候着,任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眼风却随时跟着,预备着他有什么需要,浮翠阁的伙计都教得十分机敏——府君家的公子,即便是这位府君爱民如子,清正廉洁,不过,但凡想在这个地届儿把生意做好,自然还是不要有什么地方得罪的好!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这位公子站起来,朝一旁摆着金饰的柜台踱去,大伙计连忙跟上来,眼瞧着他的目光落在一排红丝攒金珠子的黑漆木盘里,连忙指使小伙计取出来给他挑选,只瞧着他轻轻笑了笑,伸手便从里头挑了条金珠子雕成金猪的红丝手串出来,那手串上缠的小金猪雕得玲珑可爱,憨态十足,只见他唇角带笑看了半晌,也不用伙计装盒,只笑着朝大伙计点头示意,便径直塞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跟着贺敏出门侍候的原是他打小的长随,唤作青竹的,见状便自去结清了银子,小伙计倒有些诧异,只问:“不和姑娘的一起送到府上么?”
青竹只看他一眼,也不回答,小伙计机警,自悔失言,便忙不迭地收了银子,几句话岔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