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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沈醉休辞酒力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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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回了正屋,见何氏在榻上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李嬷嬷闲话,聊的是何氏娘家礼部何侍郎府上前日来了家书,信中言道何家二房老爷江南外放任满回京,如今晋了御史台,虽说品级未升,仍是五品,但京官同外官到底不一样,算得喜事一桩!
何氏提起这位二哥历来赞誉有加:“二哥肖母亲,最是方正慈和,在家时和我们几个弟妹也是极相得的。”顿了一顿,又言道:“如今何家也是一门三进士,在京里只怕也是数得着的人家了……”
“太太是想在京里给哥儿相看么?……我们将军如今是二品,又甚得天家重用,何家也是清贵人家,太太放出风去,只怕是选不过来……”李嬷嬷喜上眉梢,她年轻守寡,未得一儿半女,望原自小由她照看,说是她的眼珠子也不为过,望原这婚事迟迟未定,是她心头一块心病。
秦家自来奉行苦养儿娇养女,并不因望原是独子而娇宠,秦制和何氏皆言好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故望原十三岁便被秦将军扔进军营,挂了何氏奶兄家的名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秦家军中只有军士何原,而无秦家大少爷秦望原。因此这几年没少吃苦头,却也打磨得十分成器,庆元十八年冬,几家海盗联合来犯,望原带十数人诱敌合围、困敌方于东山峡谷之中,滚石原木,歼敌无数,立下大功,如今已升了昭信校尉了。
何氏看着李嬷嬷急切的样子,噗嗤一声:“你倒是比我还急,原哥儿如今也不过十六,男人家且不必着急,再说……京里高门大户的姑娘,哪里就合适嫁到这蛮荒之地来,我瞧着还是就在这闽越之地慢慢相看罢,总也要原哥儿看得上才好!”
“娘亲不也是京里高门大户出身么……”望舒挤到到榻上,把头靠在何氏的怀中,心里觉得沉甸甸地,却又无从倾诉。
送走了贺家兄妹,热热闹闹的场面散去,她又不得不想起那把枪铳,这个忽然出现的武器重重地击中了她在这个世界全部的不安全感和危机感,此刻靠在母亲身边,她仍然觉得心慌。
“这是怎么了?”望舒一向是精精神神的,难得有这样情绪低沉的时刻,何氏停下话头,摸摸她的额头,颇有些忧心:“跟玫姐儿闹别扭了?”
“不是,我都多大了,还跟玫姐姐闹别扭呢……”望舒努力平复着慌乱的心跳,把脸埋在何氏怀里,何氏身上淡淡的熟悉的熏陆香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就是多喝了两杯,刚刚在外面吹了阵风,这会子觉得心里不受用……”
何氏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倒松了口气,原来是贪喝了几杯杨梅酒,想来是怕她责备,又难为情,才这样别扭。
“好了好了……叫画眉来侍候你洗洗,散散酒气就好了……”何氏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感受着女儿纤细的背脊,心里爱怜之意更甚,:“实在不舒服就睡在娘亲这边吧,晚上也好照应你……”
望舒把头抵在何氏软软的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嬷嬷见状便出去叫了丫头们准备服侍洗漱,心里暗自好笑:太太白日里好硬的口气,催着要安排把姑娘挪到别处去,这会儿才刚一撒娇,连自己屋里都不用睡了,这要真搬了院子,还不知道是谁抓心挠肝地睡不着觉呢……
望舒带着满腹的思虑在何氏床上睡下,居然也沉沉入睡,一夜无梦,直睡到天光大亮,等睁眼看到床梁上雕绘的花鸟热闹,望舒不得不在心里暗暗地鄙视了一下自己:这得多大的心啊,多粗的神经啊……
守在床边的画眉听到动静,掀了床帐,看到望舒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笑眯眯地问道:“姑娘醒了,可要起身?太太嘱咐了不让叫醒姑娘,且让姑娘睡饱呢,厨房里给温着粳米粥,还有现蒸的奶卷子……姑娘洗漱了就能用了,昨儿个夜里多喝了两杯,姑娘这会子可觉着有哪里不适?壶里的热茶还温着,奴婢先倒一盏给姑娘抿一口吧……”
望舒慢吞吞坐起来,顾自拖了个迎枕往后背垫着,长叹一口气:唉……,画眉姐姐,你本名姓什么呀?姓苏?还是姓蔺?”
画眉不解:“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奴婢从小儿进了府,早不记得本家姓什么了……”
“那你就姓苏吧,我瞧着你这么一长串子话儿说下来,连气儿都不喘一口,非苏秦之后人不能为也……啧啧……可惜了的,你没托生成个男儿身,依姑娘我之见,你倘是生为男儿,读书科考,和文人士子引经据典地论战,凭着你这让人家插不下话的本事,必能拔个头筹,说不定能进御史台呢!”
画眉没料着多说了几句话就被安了个姓氏,瞧着小姑娘一脸精怪相只得认了:行行行,奴婢以后就姓苏了,姑娘说那个苏什么?回头好好给奴婢说道说道,奴婢也好到处显摆显摆,有这么个有来头的老祖宗!那姑娘现下可以起身了吧?奴婢叫人进来侍候着……?
望舒同画眉说笑间起了身,屏风后洗漱完,回身就看见多禾多谷已经摆好了晨食,粳米粥,奶卷子,黄金馒头……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何氏的禁食令未撤,她这淡而无味的日子且还熬着吧……
正想着,就看到多禾笑得甜甜的:‘画眉姐姐,辛苦您守了姑娘一早上了,还没吃早上饭呢,云婶在小厨房给您留了热热的绿豆粥和馒头,且去垫垫,这儿有我和多谷呢’……
望舒也挥挥手:“画眉姐姐去罢,进个晨食罢了,我这儿也不用这么多人围着。”
画眉笑应了,又嘱咐了两声站在旁边愣愣的多谷,方抬脚去了。
望舒刚在桌子上坐定,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多谷,你罚挨完了?
多谷生着一张比多禾还圆润的脸,嗫嗫地回:“在厨房烧了两日火,姑娘,我再不敢淘气了……”
多禾一本正经地教训她:知道就好,这会子去把那新买的金鱼儿喂一喂吧,姑娘这儿我侍候着就行了!”那“新买的”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望舒腹中暗笑,看着多谷避猫鼠儿似的出去了……
望舒眼瞅着多谷出了堂屋门,这才托着腮拿眼瞧着小丫头多禾那张讨喜的脸:说吧……又弄了什么来孝敬姑娘我啊……
多禾嘻嘻一笑,从食盒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一小碟凉拌的海带丝来:姑娘,这是我求云嫂子做的,拿来下粥最对味儿了,如今且将就应付几口,过几天太太撤了禁食令了,咱们再吃好吃的……
望舒大乐,捏一把多禾的圆脸蛋儿,:“好丫头,姑娘我真是没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