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堂庭山

12、白马东北来

　　望舒到底跟着望原一道上路了，小半袋珍珠充做镇纸，压了张窄窄的字条在案上，字条上写着：“南珠半斛敬母亲，儿：望原”
　　望舒用了馆阁体，看上去和望原的字至少有九成九的相似度，若论起琴棋书画来，望舒习得最好的……咳咳，是舞剑！但书绝对要算习得第二好的技能，特别是在模仿望原的字迹这一项上，已臻化境！
　　这本是幼时望原为了逃避先生功课强迫望舒习得的一项技能，但望舒想到以后或许可以用这个途径来使望原替她背一些黑锅，便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来勉强受了，事实证明这实是一举两得的英明决策。
　　其一得是望原愧疚于妹妹的委曲求全，此至生出些做兄长的自觉来，比如打劫了海盗窝晓得给妹子留一袋珍珠！
　　其二得是比如此次离家出走，这张字条以望原的名义留下，就非常具有深意了……包含了“妹妹是我悄悄带走的，不是自己私逃或者被人掳走，母亲放心至少是安全的，另外为了使母亲不那么生气，这几颗南珠就用于安慰”等诸多隐藏的信息！
　　母亲是一定会有雷霆之怒的！望舒觉得自己年幼，一定要保证处于一个从犯的位置，至少……至少不要跟哥哥一起跪小黑屋，还没有饭吃！！！
　　离家出走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安静而迅捷，望舒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几件旧衣一把匕首，连银子都没有带，主要是因为装银子的小匣子上了锁，而钥匙一向是太太屋里的画眉管着……
　　此行最贵重的物品是那把 “捡”来的枪铳，兹事体大，好容易望原回来，自然要与他好生探讨。
　　望舒从那扇小窗里爬了出去，姿势不甚雅观，胜在灵巧！
　　他们顺着沟沿从角门进了园子，规划的路线是从园子的东北角那扇用于拉潲水的小门出去，具望原回来时探明的地形来看，此时赤日焦金，园子里除了蝉，半个活物都无！
　　望舒鄙视他作为军事从业人员，居然观察得十分不细微：“园子里除了蝉，明明还有鱼，地底下的蚯蚓，树洞里的蚂蚁，这些不都是活物吗？哥哥你如此马虎，会不会看不到对面坡上藏了几个敌军？”
　　再用十分忧虑的目光望一望他：“哥哥，你可千万将脚步练得快一点，万一……也是个保命的功夫！”
　　“……”
　　望原觉得此行带上妹妹确实有欠考虑，冒了被母亲责罚的风险不说，被气到吐血几乎是一定的，他的手指在袖里微微一动，实在想用暴力解决这一现实问题，但考虑到一母同胞的感情破坏了不太好，且一定会被秦将军和秦夫人混合双打，他只得默默地捏紧了手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还想不想走？”
　　望舒微微偏过脸，皙白的脸被太阳晒得微红，孩儿面出了汗，更显得水灵，这个妹妹生得好，但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动听：“想走啊……难道哥哥想把我送回屋子里去？恐怕不成了……我猜着哥哥之所以能敲窗引我出来，一定是将娘亲日日午后要用的燕窝挪了个位置，春燕管着这些，听了人报，自然要去看看……可是哥哥也不能让娘亲没了燕窝用，想必也不会挪到很隐蔽的地方，这会子春燕说不定已经找到了，说不定正回我屋子里准备守我午睡呢？哥哥你还想送我回去么……？”
　　望原无语望天：“……”
　　这个妹妹真是要成精了！
　　半刻，望原忽然道：“不是燕窝！”
　　“什么？”望舒有点懵，仿佛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说，不是燕窝，我挪的不是燕窝！”望原看着望舒一脸“我居然会错”的神情，有了一种扳回一城的愉悦感。
　　他挑挑长眉：“再猜，猜着了今晚请你吃闽候县的刘记的荔枝肉！可要是猜不着……呵呵，我从营里带的干饼子亦能果腹……”
　　望舒：“……那荔枝肉就是闽候县极难得的美食么？哥哥你真是渊博，十里八乡的美食都了若指掌！”真是失策！怎么能忘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至理名言呢！

　　可是，不是燕窝……那会是什么？望舒以己度人，美食家的思维都是一致的，望原动的必是吃食，说不准他回来本来就是要去厨房里找吃的！！
　　那么要玩这一出围魏救赵，必须得把握两个要素：一是这东西必是何氏今天下午要用的，二是这个东西必须要能惊动春燕。春燕管着小厨房的库用！
　　但倘若小厨房的的人丢了一棵葱都要汇报春燕姐姐，那只能是不想要年终奖了！不想要年终奖的仆人绝对不是好仆人！能进小厨房的人，都是从好仆人里头选出来的精尖仆人，断然不会拿不相干的事来烦春燕……
　　那只能是燕窝啊……望舒狐疑地望向他哥，想从神情中判断她亲哥有没有使诈。
　　望原面上一片坦然：“的确不是燕窝！哈哈……你慢慢想，在晚餐之前……哈哈哈……”
　　望舒：“……，当心把人给笑出来了！”
　　“哪里有人？哈哈……哪里有人？”
　　望舒极目四望，果然没有人！两人将至角门，一路分花拂柳行来，居然没有见到半个人影，顺畅得不可思议，打理园子的、守门的婆子们统统不见了踪影，看来是因为没有发放高温补贴的缘故！
　　两人出门的时候关于怎样跨出角门遇到一点小小的障碍，这个障碍在于门是由里面闩上的，倘若他们大大方方打开门出去，那么将没有办法从外面把门还原，如果任由角门大开，懂兵法的人会以为秦将军家唱的是空城记，但是遇上个把不懂兵法又傻大胆的小毛贼，冒然轻取，这园子太大，迷了路就不太好了！
　　望舒略微思索了一回，问道：“哥哥是如何进来的？”
　　“……翻墙，但是，你能翻吗？”
　　“翻出去会吓着人吗？”
　　“是个夹巷，并没有什么行人……这墙甚高，便是我托着你也不大好使力……？”望原十分迟疑……
　　“谁说我要翻？”
　　望舒打断他，果断拨开门闩，迈过低低的门槛，回头嫣然一笑；“好啦，你把门关好，再……爬墙出来好了！”
　　望原觉得今天自己犯的蠢特别多！十多年来，对着他亲爱的可爱的妹妹，他犯的蠢都特别多！！
　　望舒出得门来，夹巷甚是逼仄，被三个身条笔直的少年人和四匹极骏的骏马堵得严实！望舒一眼便认出来其中一骑是望原的“宝马”。一匹名唤“宝马”的马！它是望舒的心头好！
　　“宝马”是望舒的败绩，在望舒寥寥可数输给望原的历史事件里，这是最让她痛心疾首的一次！痛心疾首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贵！贵而烈的马，雪白得没有一丝瑕疵，雄骏得像是神物！
　　秦将军的爱女之心使他这一次没有站在爱女的一边，烈马……自然是臭小子去驯，摔着他娇滴滴的宝贝闺女怎么好？
　　望舒只获得了“宝马”的冠名权！
　　望原不太满意这个听上去不威风也无甚内涵的名字，但是鉴于他已经取得了使用权和所有权，重点是秦将军认可了这个名字，他哪怕提出反对意见也会被维持原判，所以不得不接受，这就是权威的力量。
　　望舒一直想骑骑“宝马”！此时望原大概还在努力爬墙，真是天赐良机！
　　牵着“宝马”的灰衣少年有些局促，秦家门里出来的小姑娘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只是盯着“宝马”那亮晶晶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安，小姑娘总不会是想把“宝马”烤烤吃了吧？他微不可见地朝后移了一小步……
　　“宝马”却亲昵地嗅了嗅望舒的手……灰衣少年将不大的眼瞪得溜圆，“宝马”一向是匹高傲的神马，哪怕是看他们这些亲卫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不屑……却肯亲近这素未谋面的小姑娘，这一定是因为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
　　望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踩了蹬子稳稳地跃上了马背，“宝马”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几个少年艰难地对视一番，灰衣少年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马背上的望舒：“姑……姑娘，这马不……不能骑。”
　　“为什么不能骑？它受伤了？？？”
　　“不……不是，这是……”
　　“没受伤为什么不能骑，哦……一定是你看我年幼，想骗我！兄台，我父亲教导我，做人最紧要的便是厚道！你骗一个小姑娘可不怎么厚道！”
　　“不……不是……”
　　“好啦好啦，别不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嗯……你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望舒姑娘日行一善，准备提高一下秦家军的文化水平，你看这小兄弟被抢了马还说不清楚话，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怎么汇报军情的……啧啧啧，真不愧是望原的侍卫！！！
　　灰衣小兄弟果然上当：“不……不明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呢，就是你以往不厚道也就罢了，只要从今往厚改做厚道人，行厚道事，这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成就！人生最难得的便是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即是改变这个世界，当然这属于佛学的范畴，你……”
　　“秦望舒！！！”
　　望舒的传道之路被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抬头一看，原来是爬墙的落地了！果然是爬自家的院墙，真快！！
　　望舒当机立断将马脖子一抱：“我不下来，我就不下来！你要是敢拉我下来，我……我就哭给你看！！”
　　小兄弟甲乙都默默地低下了脑袋……十分认真地数地上的青砖，只有灰衣小兄弟丙铜色的脸红涨得快要烧起来，他看丢了上司的马，又目睹了什么似乎不该看到的场面，他一定会被老大丢到伙食班去烧火……做为一名立志成为首席护卫的有志少年而言，这真是个悲伤逆流成河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