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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广南西 ...

  •   第二日辰时,陵苏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和那盒月饼,登上了万商贾来接她的马车。

      要说陵苏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岑公子等人刮目相看,大概就是对木料的认识了。她前世的父亲做木材起家,后来又做进出口和家具,陵苏从小就跟着列国周游挑选原料,又时常在厂子里跟着上工。虽然已经是很现代的机械自动化,但是对木料的评估以及用料计划和设计还是靠人。陵苏就这样耳濡目染多年,对木材可谓知之甚深。
      就看人这点来说,万商贾确实比柳十娘有眼光。他将陵苏安置在了岑公子的府上,是位于朱雀大街东面的一处四进院子。偏僻了些,但占地面积大,园林绿化好,他们这种刚在东京站稳脚跟的商人,不知走了什么关系,竟能拿到这处院子。
      万商贾并非本地人,他的祖宅在洛阳,妻族在跨海的琼州,那岑公子单名一个巩字,便是他小姨子的嫡子。万商贾祖上只有两代行商,妻族更是老实庄稼人。但他眼光独到,早早将这个外甥带在身边培养,二人在东京时日不长,却也能吃下五分之一的布行生意。现在多做一道木料生意,更是一眼看中陵苏的能力。
      岑公子早有家室,屋中一妻一女,陵苏跟着万商贾住在他府上还算便利。
      妻室白氏拿她当贵客款待,不但住在了二进的西厢房,连吃穿用度都讲究起来。她一个奴婢还得了两个丫鬟使唤,真是受宠若惊。看来这十几日打工得掉层皮,陵苏思付。
      当日午后,万商贾请了陵苏在堂屋说话。
      古代的商人远不及文人与世家,由于没有世代的积累吃穿用度多见浮躁之气,但都有一个了不起的通病,就是喜好用财大气粗的摆件来装饰。陵苏才进堂屋便被那些个玉雕金石晃了眼,细看竟然还有罕有的琉璃盏。她在后世早已见多不怪,但还是忍不住腹诽,若是这种环境下谈生意,十单定能成十一单……
      万商贾请她看座,待屋中婢女奉茶退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这番请了陵苏姑娘前来,很是冒昧,但事不宜迟所以也只能委屈姑娘几日助助老夫。”
      陵苏想了想问:“陵苏本是不才,虽得大人看中,却是万万不敢说帮助二字。只是陵苏想斗胆问问,所关何事?”
      她言语中从不自称奴婢,行事做派十分大气,进到了这装饰奢华的堂屋对许多摆件只是一眼扫过并不惊讶,这人是个眼界高有心气的。万商贾眼底一阵精光闪过。
      “此事说来话长,老夫的手下过交趾郡时偶得一批木料,并不常见,本想运送至东京再做打算,但何奈道行太远并不适宜,只运到广南西路的昭州便无法再前行,我与阿岑商议,明日动身前往昭州。还请姑娘一同前往协助。”
      交趾郡她懂,百越之地的越南就是交趾郡,那广南西路大概就是广西一带了。陵苏对于古代的交通情况并不了解,但是能够离开东京走一趟,她心头是乐开花的,至于看木料么……
      “陵苏才疏学浅,上回能助岑公子实属运气,这不常见的木料陵苏若是辩不出来……”陵苏丑话说在前面。
      “那也无妨。姑娘能尽力最好,若是不能老夫也不会责怪姑娘。”万商贾回道。
      如此最好!只是越南能有什么好木头?也不知能不能靠这一次的机会找到摆脱柳十娘的法子?陵苏满腹心事辗转入睡。
      到第二日启程才发现自己过早担忧了:从东京出发,快船如箭都需要走五六日的水路一日的陆路,难怪木料到了昭州便停步不前:交通太落后。号称万石重的木料不管是漕运还是陆运都异常的困难,若不能尽早决定运还是不运每耽搁一天都要废去万钱,所以万商贾这才想到朝柳十娘讨要了人前往。
      这五六日非常难熬,因为搭了快船,一路除了两次必要补给其他时间均不靠岸。这船上除了万商贾的人手外,还有被雇来行镖的镖师,以及一行十几个同是赶着南下的商队。如今的世道惯是男子行商女子主持内宅,她一介女流在商队里定是不能乱走的。虽是分了独立的一间船舱,但能有什么消遣的事物?无非就是做做绣活看看书。偏偏这两样她都不在行,绣活是不会做,书是繁体竖版太难读,这般熬了两日陵苏在船舱里已经无聊到开始数船身的木料数量了。
      江船不比海船,通身气派也还是小,但也不及海船颠簸,原本备下的晕船药品在陵苏这里根本用不上。
      岑公子带来伺候她的小丫鬟水荫,便一边做着绣活,一边给她找话题开开心。这小丫鬟原是柏氏手下一三等丫鬟,全因自小长在大江边水性好,此次才有了出内宅的机会。陵苏很是瞧不起现世的男尊女卑,对于家长里短一概不听,还在水荫跟着爹行过船,那些乡下野趣她还能听个一耳朵。
      大宋初定后漕运兴荣,这一路从东京南下广南西多在汴河上等潮汐过水门,最后进入红水河流域,在昭州的鹅口码头靠了岸。那鹅口码头原是个临时的落脚点,没有什么停靠费用,专门辟给船工们使用的,原先只有几间茅草棚子,后来广南西的驿站开在附近,便两处合并了建了一个三进大院。虽分了马房、船工点卯处,役夫休息处、几间小客房,却依旧简陋。那驿站也并不是谁都能落脚休息的,需要枢密院发的走马头子方能住宿。
      所幸万商贾早早便传了消息,待一行人下船早已有马车来接应。上了马车又走了一日,方才到达木料囤积的地点。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荒地村子。
      这广南西原是南汗属地,开宝三年,也就是两年前,行营兵马督部署潘美于此大败南汉军,自此平定广南西,也才有了鹅口码头与驿站。否则他们一路水路南下也不会如此顺利,要知道两年前开战之时即便是镖师也绝对不会轻易南下的。
      如今圣上颁布了养生息的条令,许多村子被移成废墟的农户都已迁徙,这个荒村之所以留了下来,乃是因为万商贾买下田地用来中转,村中仅余的几户人家是万商贾特意迁过来的家奴。
      陵苏何时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这回好不容易下地感觉全身筋骨都要散架,由水荫扶着进了只有三间房的一户农家,胡乱吃了随身带的几口干粮便躺下不动了,但她到底与寻常内宅女子不同,仅是小半日便已恢复。
      他们这般赶路想必很是着急,陵苏也不敢多偷懒感觉自己手脚便利了,便赶紧让水荫带着前去寻找岑公子。
      这村子的修建十分奇怪,那几户人家围成一个圈,中间留了极大一块空地架起了木台,台下密密麻麻打了上百号桩子,那些个木料便通过一旁的绞架靠人力拉上了木台。这个村子就好似专门为了这一圈木台而建的。
      水荫带着陵苏走进边上搭着的油布棚,万商贾与岑公子看似正与人争论着什么,陵苏不好上前,便在外边细细听着。
      “老万,不是老夫胡乱说的,这些个木料真的就是这样使用啊。”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说道。
      “阿布大叔,万某自是知道你的为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你定不会有这般结论,只是这类木材万某没有经验,谈何容易?”万商贾说。
      “两万两真的不能再少,这种木料交趾郡没有,老夫是从蒲甘用象用船才最终走到这里,已是损耗极大了!”那阿布大叔已是气血汹涌提高了音量。
      一旁岑公子一把拉住万商贾,又主动给阿布大叔倒了碗茶汤:“舅舅,不如将那陵姑娘请来瞧瞧……”
      门边的水荫连忙高声道:“禀公子,陵苏姑娘求见。”
      只听万商贾叫道:“快请快请!”
      进去以后,只见一个穿着短揭褂子满脸沟壑五官扁平黑黝黝的老头子坐在右上首,万商贾与岑公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棚子中间还摆了一把太师椅和一段原木料。
      她上前行礼:“陵苏见过万掌柜岑公子。”
      阿布大叔重重的丢下茶碗,黑着脸问万商贾:“这就是你说的帮手?简直胡闹!”
      万商贾倒是不见怪,笑着替他把碗碗扶了起来:“你且听听她怎么说。”
      这是要让自己上前辩一辩木料了。陵苏上前一步,细细打量起来:那段原木干通直,树皮褐色或灰色,枝四棱形,被星状毛。上面仅存的几段枯叶叶对生,极大,卵形或椭圆形,背面密被灰黄色星状毛。看年轮纹大约有个百年历史。她又细细摸过太师椅的表面,有明显的流线纹和宝塔纹,整个表面手感润滑细腻而又丰富,颜色呈美丽的金黄色。
      她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这两样东西,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回忆着前世的种种,直到第三遍结束,才终于放了手退到一旁。
      岑公子马上问:“如何?”
      陵苏沉吟一阵才回道:“回大人回公子,此乃柚木,若陵苏没有猜错,此木在蒲甘极为常见别的地界却是少有。”
      阿布大叔哼了一声。
      陵苏继续说道:“喜干喜高温,花期八月果期十月,需百年以上树龄才可阀倒。此木不惧水耐腐蚀,所制成的家具有明显的流线纹和宝塔纹,整个表面手感润滑细腻而又丰富,阳光下呈金黄色。若是时常坐卧使用,色泽会越用越亮。乃东京城内罕见的木料。”是的,时下世人多用当地杂木或檀木制家具,南蛮之地的木材少之又少,这批来自现在的蒲甘后来的缅甸的柚木,对于没接触的万商贾来说自然是一个拿不定主意的烫手山芋。
      话一出口室内三人瞠目结舌。
      阿布大叔从未想过一个东京来的小娘子竟能通晓得如此详尽,万商贾与岑公子则是压根没料到这么一种罕见的木材她竟然轻易就辩出来了。
      陵苏被水荫带回去休息,万商贾喝了碗茶汤看着外面那十几根百丈木材不说话。倒是岑公子细细问起了阿布大叔:“既然这柚木是大叔亲自从蒲甘押送至此,可有熟悉此木材的工匠随行?”
      阿布大叔笑道:“岑侄莫不要小看了老夫,虽然老夫从未到过东京,但老夫这木材可是年年都要往广南西走的。这边不少土豪乡绅颇为中意此木,老夫自是带着工匠直到打造完成才会离开。”
      岑公子一听,眼神一转,大笑道:“我对阿布大叔从来都是佩服,从不敢小看能在蛮夷之地出入如常的大叔,不如这样,午膳时间已到,我陪大叔喝两杯求大叔再给我讲讲那大象是如何的形象。”
      一边喊摆饭一边扶着阿布大叔往其中一个农家走去。
      这边万商贾坐了两刻钟,直到茶汤喝干心中也有了计较。大步流星的回屋抱了一坛樊楼的和酯佳酿去寻他二人。

      接下来的事便是陵苏不能知晓的了,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正在这个小小四处漏风的屋子里,和水荫一道用着午膳。非常简陋,粥和野菜小炒配着一点肉干与饼子。水荫与陵苏正是饿着,再如鲠在喉也还是强咽了下去。
      “要是在有些青盐就好了。”陵苏说。
      “这个荒村四周没有山不近水没有土产,能靠着卖劳力从驿站换点食盐已是不宜了,每顿饭断不敢多放的。”水荫小声解释道。
      “水荫知道的真多,我最喜欢听你说你和你阿爸抓鱼的事,一会你再继续说说?”陵苏逗她。
      这个水荫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她年龄与小雪儿相仿,也就十三四岁,这回吃完了收拾好了,两人窝在小炕上和衣说着故事,说着说着竟一同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了有快一个时辰,南地早已入伏,到了午后尤为闷热,陵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汗津津黏黏糊糊,水荫早已起来替她打好了水,见她醒来便绞了帕子递过去,笑道:“我看姐姐此行是累狠了,方才我去打水,听到岑公子身边的怀石说,明个儿一早天不亮便要启程,让咱们今晚多吃多睡。”
      陵苏看了看外面高悬的烈日和塌了一半服土墙的院子,把帕子往脸上一盖闷闷的说:“我一定多睡,我就窝这炕上明日你请人来抗我出去吧!”
      水荫笑着出去倒水。
      陵苏抓起扇子打了两把,想到身上这套已是又脏又臭,于是翻身起来打开包袱,找出带的衣裳,关了窗子开始更衣。刚脱光,忽然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应是水荫回来了,但即便同是女子她也不喜欢在脱光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于是只好出声说道:“水荫等等,我正换衣裳呢。”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一顿再无声息,她当水荫听到了,便又转身慢慢穿戴。
      待穿好了推门出去却不见人影,她绕着土墙转了个圈才见到马车旁站着的水荫,于是上前挠她一嘎子窝:“不是说了让你等等,怎的跑这里来了?”
      水荫连忙捂着她的嘴:“嘘嘘嘘,姐姐小点声,公子有客呢。”
      “这种地方都能有客至?”陵苏吃惊不小,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荒村,不会是强盗吧?
      两人正在嘀咕,正见马车北面的院子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位是岑公子,另一位却是个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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