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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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持怔怔地看着门口，只觉得一时间思绪烦乱，心跳如雷，好半晌才意识到方满晴离开时并没有关门，门外的天已经黑尽了，洞开的大门如噬人的大口，莫名地带着慑人的阴森。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掩了门，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涧还站在原地。
商持回头去看时，沈涧才堪堪动了动。
青年的脸一如惯常的苍白阴郁，眼中不见波澜，仿佛刚才方满晴说的字字句句对他都毫无影响，只在那略嫌迟缓的脚步和最后在桌子前跌坐下去的无力才隐约泄露了他隐忍的一丝脆弱。
他心如困兽拼命挣扎，将自己抓得遍体鳞伤血流成河，却连示弱都没学会。
如此强大，又如此弱小。
商持下意识地走过去，可一靠近，便又不敢往前。他踟躇片刻，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最后发现，还是没敢。
倒是沈涧似乎已经从那短暂的脆弱中回过了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过来。”
声音温柔一如在山上时，商持终于又往前走了一步，沈涧几乎在下一刻就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攥在了掌心。
那带着温暖的力度，就这样顺着手一直蔓延到心底。
商持顺从地半跪了下来，终于靠近了一直想要靠近的人。
“有什么好怕的，”他听到沈涧说，“方满晴就是嘴上说得凶，没什么好怕的。”
商持茫然地抬眼，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哪怕是被沈涧抓在了手心，指尖也还带着轻颤，心底的恐惧好像在被沈涧说破后就疯狂地翻涌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开口时商持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没在怕。”这么说着，恐惧似乎真的褪去了大半，比之更深，也许是难过，也许是失落，也许是别的说不出来的东西。
他忍不住抓了一下，抓紧了沈涧的手，像是怕沈涧会松开一样。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特别不像沈涧心里的那个人，可他没有办法。
“你啊……”沈涧刚开了头，又沉默了下去，商持不敢去看他，只能彷徨无助地等着。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沈涧很轻地叹了口气，近乎抱怨地说一句：“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
商持垂着眼，手上又紧了紧，不肯松开。
“怎么就怕成这样了？”半晌，沈涧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从前我把方满晴绑树上吊一夜，他也说要杀了我，可你看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商持似乎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沈涧说了什么，他抬头看沈涧，说不出是意外多一点，还是好奇多一点。
“那时候山上的小孩不论辈分，都爱欺负我，方满晴就是那个带头的，有一日趁我往坠云涧去，就在旁边林子里布了陷阱，我一踩上去就被吊起来了，他跑出来割断了绳子，我就摔了个狗啃泥。”沈涧极随意地说下去，好像说的只是别人的记忆。
商持却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口吻说着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连心底那点未褪尽的惊惶都顾不上了。
“那时我不服气，总想着报复回去，可无论怎么隐蔽的陷阱，他总能发现，费时费力的，最后还被他嘲笑。”沈涧勾了勾唇，也说不上是笑，只是一贯阴郁的脸色似是缓和了半分，“再后来，我苦练了大半年，布下了平生第一个隐匿的法阵，终于瞒过了方满晴，把他吊树上去了。吊了一晚上，半夜时我还专门跑去吓了他一顿，他一边哭一边骂，说一定要杀了我。”
商持完全想象不出方满晴一边哭一边骂的模样，当然也想象不出沈涧使坏半夜吓唬方满晴时的样子。
那样的两个人都早已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这些回忆都久远得跟假的一样。
商持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时候？”
沈涧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刚上山的时候。你把我捡回去后，也不管我，他们怕我，就变着花样欺负我。”
他说着，到后来语调里竟有一丝委屈，让商持听着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愧疚，仿佛真的曾经冷落亏欠过他一样。
“但后来你让我搬到竹庐去，其他人也就收敛了。就是方满晴嫉恨不已，越发变着花样找我麻烦，他辈分高，我也不能丢了你的脸，只能任他欺负。可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跟他打了一架。
“他没赢，我没输，最后他抓破了我的脸，我打折了他的手。就是那次……你追问我是跟谁打架了，我不肯说，最后你还罚我在竹庐外跪了一晚上。
“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吧？”
沈涧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几乎就是在呢喃自语。商持听在耳里，也禁不住地想要回忆，而后才惊觉这说的并不是他。
沈涧说得太情真意切，仿佛他就是当初的那个人，以至于他都生出了错觉，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可他终究不是。
“我错了，商持。” 但沈涧似乎已经完全沉浸于他自己虚构的幻象之中，那如面具般的伪装终于破裂，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的伤。他伸手覆住了商持的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真的错了……”
商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而后才发现沈涧还抓着他的手。
“这一次，我一定会护着你的。所以，别怕。”
你要护着的人，是我吗？
商持不敢问，只是又退了一步，挣脱了沈涧的手。沈涧似有些慌了，飞快地往前一抓，又一次扣住了商持的手。
这一抓有如利刃，仿佛能割裂魂魄，在沈涧的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削骨剔肉般的剧痛就让商持失声叫了起来，之前强压下去的恐惧无限地放大，他如逃命一般地往后躲，硬生生将手从沈涧的掌心抽了出来。
沈涧目光凛然地看着他，手腕上残留的疼痛却让商持分不清那当中的含义，只知道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他不停地后退，直到再无退路，才发现自己已经抵到了门上。
沈涧已经站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追上来。
“别过来！”
“商持……”沈涧叫了一声。
商持惶然地看着他，手无意识地摸索着，想要抓住点什么，最后只摸到了门闩。
沈涧又往前走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商持，过来。”
商持往后一退，又一次撞上了门，门闩抵得他背上生痛，那点微弱的痛楚让他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散尽，他再顾不上其他，拉开门逃了出去。
“别去！”最后连同沈涧一起被门关在身后的，是沈涧的呵斥。
商持直到抬头看见伫立在门外的两个侍灵，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也不过是听令而行的侍灵而已，沈涧也许下一刻就会拉开门追出来，而他居然以为关上门就能逃掉。
那一瞬间随着理智一同消失的恐惧轻易地就重新涌上心头，商持僵立在原地，甚至在想，现在走回去是不是还能从轻发落。
然而对着已经关上的门，他是再也拿不出勇气推开了。
于是他只能惊惶地等在那儿，等着沈涧打开这扇门。
但门一直没有打开。
屋里的人像是已经放弃了他一般，不管怎么专注，都听不到一丝动静。
两旁的侍灵也一动不动，安静如真的傀儡。
不对。
在极端的慌乱之中，商持的思绪却意外地清晰，他颤抖着，却毫不迟疑地伸手用力地扯了扯身旁侍灵的衣袖。
触手似感到了一抹寒气，那侍灵踉跄了一下，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毫无反应。
这不对。
商持已经有些肯定了，却又不死心地敲了敲门：“沈涧，你在里面吗？”
屋里没有回应。
商持又推了推门，果然是推不开。
“沈涧……”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闯祸了。
回身望去，灯火灭尽被笼在暗淡月色中的庭院带着说不尽的森然，两旁的侍灵也变得诡秘莫测，商持靠着门，几乎不敢迈出脚步。
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商持如惊弓之鸟，吓得浑身一僵。
但很快他就回过了神来，那尖叫声虽然短促，却也足以听清，那是柳玉书的声音。
所以，这是幻觉？又或者，这一次是真实的？
商持有点摸不准。
但他知道，自己再留在原地，于事无济。
到他拉开门逃出来前为止，一直是在沈涧眼前，想来是不可能再出什么事；那必然是走出房间之后落入了某种幻觉或迷阵之中，沈涧也许还没发现，也许是发现了却无法马上破除，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啊——”惨叫声又一次响起，比之前要清晰得多。
对方的意图是那么地赤裸裸。
商持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恐惧，终于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