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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飞羽殿中有桃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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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没亮透,红衣少年便来司药监接人。于是,苏昂和苏景师徒二人便坐着马车往飞羽殿去了。
苏景掀开素白色的窗帘,看见马车驶进了长乐宫,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去。长乐宫的西北角十分幽静,道路两旁种满了竹子,沿途的建筑物也越来越少。深秋的凉风伴着竹叶的清香扑到苏景的脸上,她舒服得皱了皱眉。马车终于来到一座宫殿的门前。
看见红衣少年回来,那座宫殿门口立着的两位小黄门马上把正门打开。马车驶进了宫苑里面,速度慢下来,往西边的甬道走着。终于,马车停在了一道檀木宫门前面。
红衣少年下了马,做个手势让苏昂他们进去,他自己便牵着马车走开了。
苏景刚走进宫门,便闻到了一股冷香,像是百合香掺着沉香在烧似的。那香味幽幽飘开,若有还无,使人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香料。大堂里摆着一张长长的檀木矮案,上面铺着绣着繁复花纹的牙白色绸布,案上摆设着几个浅色玛瑙盘子,盘子里盛满了新鲜的时令水果,案旁有几张坐榻,也是十分精美的象牙白绸子做成。
前天夜里的那位宫女站在大堂边上,拿着宫制剪子,正在细细修剪一瓶饱满的秋菊。她看见二人进来,便把剪子递给身边一个丫头模样的宫女,说道:“你来剪罢,好生照料着。”
说着,那人走到旁边,褪下手上的玉镯子,把手伸到一只漆花银盆里,慢慢洗起手来。那双手十指修长,莹白洁净。
“昨日才新采的花,夜里就蔫了许多,今天不剩多少了。想来还是因为这屋子里太暖了,回头你剪完了,把瓶子拿到前庭去透透气罢。”那人不缓不急地对小丫头吩咐着。
那人洗完手,用一方锦帕子擦干了,慢慢戴好镯子,便转过身走向二人。
“您随我进来罢,六爷已经在书房里等候多时了。”那人对苏昂笑道。
苏景跟着他们走进大堂东边的一间偏殿,进门便看见六皇子坐在案前,拿着本书默读着。天还未亮透,殿里光线不好,案上点了一盏宫灯。
听到脚步声,六皇子抬起头,一张脸映在灯光里,白皙中已经有了血色。
“不必拘礼。您过来罢。”看到二人要行跪礼,六皇子说道,清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精神了。
苏昂走上去,跪坐在案边,那位宫女把案上摊开的书收到一旁,腾出空地。苏景瞥到封面上的隶书大字,明白那书里写了些经略对策之类的内容。
“六皇子昨日可是大好了?”苏昂问道。
“略好了些,这里还闷得紧。”六皇子用手指指自己的左边胸膛。
“六皇子平日里觉得如何?”
“自小体弱,时常昏倦。”
“六皇子起居和饮食习惯怎样?”
“略吃些素淡的东西,油荤的克化不动,也不大想吃。每日点灯就觉得十分倦怠,睡得很早。”
“若是方便的话,恕在下为您把把脉。”
“请便。”六皇子伸出右手,挽起牙白色常服的袖子,将手腕伸出来,放在案上。
苏昂忙细细为他把起脉来。
苏景看见六皇子的手腕搁在案上,纤细而白腻,比女孩子的手腕还秀气,手腕下的青筋隐隐浮现,像是墨汁淡淡地在上好的绢子上画了几笔痕迹。
殿里十分清净,苏景站久了,不免觉得有些闷。她转转目光,看见殿旁的小木几上摆设着一只小香炉。那只香炉用素色白银打造,浑身镂空,空隙中镌刻着山雀和竹叶的花纹。炉子里面有一片小小的底盏,上面放着一段烧得正旺的香料,冉冉轻烟透过银色的炉身,缓缓飘散到空气中。
苏景闻了闻,嗅到一股不同于大堂的香味。那香味幽冷中带着苦涩,像是香料中掺上了药材似的。由于猜不出是哪一种药材,苏景凝神仔细辨认,发了一会呆。
这时,那位宫女把苏景拉到殿旁,仔细打量起她来。
苏景也终于有机会认真打量那位宫女。只见她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绸子深衣,上面绣着牙白色的竹叶花纹,湖绿色的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和一只翡翠玉佩,玉佩上刻着白鹭鸟和祥云花纹。往上看,只见那人修长的颈子上是一张长长的瘦脸,柳叶眉细细的,丹凤眼长长的,神情一团和气,正认真打探苏景。
那宫女握着苏景的手,因为比苏景矮了一截,她就抬着头看着苏景 ,边看边小声自顾自说着:“这孩子胚子还不错,就是太高太瘦了些,可怜见的。”
半晌,宫女笑道:“你叫什么?”
“苏景。”
“我听宫人说,前些日子在下面选上来了一批人,你可是一起上来的?”
苏景点点头,目光无处安放,便把一双眼睛向下看,谁知却刚好碰上宫女笑盈盈的双眼。
“你从哪里来,家里是做什么生计的,可还有亲人在家中?”
“洛陵郡遥里村,家里是开医馆的,没有亲人了。”
“洛陵郡?那可是个美地方。那这位大人是谁?”宫女指指身后的苏昂。
“他是我师父。”
“那就好,两个人在宫中,也有个照应。这宫里你可还认识其他的人?”
“不认识了,”苏景转念,又补充道:“还认识一位含丽殿的宫人,她是和我一起上来的。”
“哦,含丽殿?那位主子在东北角那边,也跟咱们这里一样,偏得很呢。”
苏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无话可说。
宫女轻轻捏着苏景的手,笑道:“我叫映潭,是飞羽宫的掌事姑姑。我听六爷说,日后你和你师父还要常来,来了就找我罢,在我面前随意一点,不必拘礼。”
这里还在说着话,那边苏昂已经问诊完毕,只听苏昂说道:“今日您情形很好,只需把平常的药吃着,不必另外开方子了。您就先这样养着,点灯时在下会如约前来把脉的。”
“有劳您了。映潭,送送罢。”六皇子对映潭吩咐完,仍旧拿过那本书看了起来,坐得像一根竹竿那么直,案前的宫灯照着他玉白色的脸,秀气的五官若有所思,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
苏昂和苏景对着六皇子行了一个拜礼,便和映潭退到大堂来了。
大堂里幽香袅袅,映潭走到案旁,拿起案上的一只玉色绸布袋子,递给苏景,盈盈笑道:“这是娘娘给的果子,随意吃吃罢。”
苏景接过袋子,稍稍解开封口的湖绿色绸布缎子,看见里面装着满满一袋蜜饯,从腌梅子到酿李子,各种花样都有,一颗颗饱满晶莹,都撒着一层薄薄的白糖霜,看起来十分可口。
苏景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道谢:“谢谢映潭姑姑。”
这边,映潭带着苏景和苏昂走出大堂,不走刚刚马车来的西边甬道,而是走通向东边的一条游廊,游廊两边是宽阔的庭院。庭院里种植着茂密的竹子,正中有一个椭圆形池塘,长长地向东延伸着,沿着池塘边上摆放着许多时令盆栽。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因为竹子遮掩的缘故,庭院里还是一副昏暗的样子,温度也比外面低一些。苏景只能模糊看见池塘里有鱼在游着,池塘边上的盆栽大多是菊花,其它的都掩在翠绿的光影里,无法分辨出个大概来。
一阵萧瑟晨风吹来,竹叶簌簌作响,空气里飘来竹叶和菊花的清香。苏景吸了一口凉悠悠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暗叹,好一个世外桃源。
三人正在走着,忽然迎面撞来一位小丫头,见到映潭,马上行了一个大跪礼。
“怎么了,这么冒冒失失的。”映潭问道。
“东边殿上来了一位客人,因为娘娘和两位主子还在梳洗,娘娘吩咐我叫姑姑先过去照应着。”
“知道了,走罢。”
映潭带着三人继续向东走着,走出漫长的东边游廊,穿过坐落在正北的大殿,走上西边的游廊,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游廊尽头的一间大殿堂。因为树丛大大减少了,不同于刚刚的幽凉,苏景感到沿路渐渐明亮、暖和起来。
映潭到了东边的大殿,看见雕花木门敞开着,进门果然看见静昭仪坐在大案边,正端着一个白瓷盏子喝着什么。
原来这位静昭仪就是王莺的姨妈,也是皇城中琅琊将军王和的二姐姐。她现在年纪四十岁上下,有一个儿子,就是四皇子,名叫宋泯。宋泯现在年纪二十上下,已经行了冠礼,当上了颐朝的御史中丞,娶的是太尉叶勤邦之女叶宁馨。因为宋泯成家了,搬出宫到皇城去住了,所以这位静昭仪现在一个人住在她的兰林殿里。
“娘娘,今儿早上怎么得空过来咱们这偏僻地方了?”映潭笑着迎上去,连跪礼也不行,一副相处得十分熟悉的样子。
“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念着小莺这一向住在这里,又挂心着小沐的病,今天得空就过来坐坐罢了。”静昭仪放下茶盏子,慢慢地说道。
“郡主,三公主和娘娘在后殿梳洗呢,等会就到这里来用早膳的。娘娘这么早就来了,定是还没有用早膳,等会和娘娘一起吃点罢?”
“在宫里吃了一碗粥过来的,现在还不觉着饿,近来身上不好,也吃不下腻的东西。”
“因为知道郡主不吃宫中荤重的东西,这一向的膳食都是我吩咐这里的小厨房特地准备的,都是些清淡的素食。今儿熬了些素粥,连六爷一早也吃了一碗,娘娘等会若是看到可心的,就随便挑着吃点罢?”
“小莺这娇孩子的胃口我是知道的,她自小不喜欢吃腻的东西,我还在担心她这一向不习惯。这倒很好,难为你们为她费心想着。”
“郡主性子活泼,来了这里,也为娘娘带来了许多欢乐。娘娘是知道的,我们殿里的那两位少主都是天生的闷罐子,咱们娘娘也很少待客。若是没有郡主在这里,只怕这里就快清净成佛庙了。”
“我瞧着小清很好,女孩子还是安静些的讨喜。只是小沐看着使我忧心,他的身体若是好些了,还是要多和宫中的子弟们多些来往。”
“娘娘也是这样说呢。夏天里六爷的身体养得已大好了,近来兴许是天气凉了,旧疾又复发了。今早请了司医监的一位苏大人过来把过脉了,说是没有大碍了,只管好生养着。”
静昭仪打量了一番站在殿门外的苏昂和苏景二人,对映潭说道:“小沐的病自小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名药,也没见大好过,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瞧着小沐那孩子就是太瘦了些。他人长得又高,整个人就剩一副骨架子了,再好的药喝下去也吸收不了。照我看,要把他的身体底子先补上去,才能继续吃药。我带了些食材来,你只交给小厨房,让他们变着花样做给小沐吃,吃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说着,静昭仪身后的一位宫女走上来,把手里捧着的一只漆花大捧盒交给映潭。映潭忙接过来,透过盒子顶部的彩色琉璃,隐约看见里面装了些山珍海味的干货。
还没来得及道谢,映潭只听殿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隔着琉璃珠帘子,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了不得,有稀客。姨妈,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