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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伊昔红颜美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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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哥哥!”
闯进来一位少女,她身穿水红色披风,长发披散下来,少女身后紧跟着一位高大的中年妇女,身穿湖绿色披风。
打头的那位少女随意跪坐在榻前的漆花檀木地板上,一双眼睛望着榻上的人,,目光中透着焦急。
苏景讪,看着宫灯下少女的一张脸,圆圆长长的,好像一枚晶莹的鹅蛋。
“已大好了。”少年撑起身躯,勉强说道,声音虽疲惫不堪,却仍听出十分清越,带着颐国地方特有的好听鼻音。
“白天明明还好好的……御医们越发不中用了……沐哥哥,今天发作还是觉得胸口疼得慌吗?”少女的目光直直盯着那人,温声细语。
“不大疼,只是闷得很。母上不必多心”那人疲惫的眼光已经略过床前的人,看着后面站着的高大妇女。
后面的妇女连忙扶着少年躺下,温声开口:“谁多心了,要是为你的身体操心,一天到晚我就是有发不完的愁。你好生休息罢,我和小莺就是过来瞧瞧,马上回去的。看了这里的情形,也好告诉小清,免得她担心。”声音中透出隐忍的焦急。
苏景又看看那位妇女,只见那人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紧致,保养得很好,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
“谢谢这位大人了,改日必定上门酬谢。”妇女转身对苏昂温声说道。
“不敢当,医者本分罢了。”苏昂忙挥挥手。
妇女看着苏昂,觉得眼生。
“孽子自小多病,打从王府起,咱们就跟府上的郎中们相处得很熟了。在宫中八年,司药监的大人们也常常来的,像是从未见过大人,敢问您高就何职?”
“小的只是一名生员,上个月刚刚进来的。”
“那以后还要多劳烦您了。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歇息吧。”
宫女马上吩咐红衣少年送苏昂他们回去,苏景提着药箱跟在师父后面,感到脊背发凉,像是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射在身上,直到走出宫门。
在马车上,苏昂向苏景解释了飞羽宫的事情。
原来刚刚进来的妇女就是宜昭仪,也是豫章郡原来的的汉阳郡主,她现年四十岁上下,在长乐宫中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那位少女是现在皇城中琅琊将军王和的亲侄女,现年十八岁,单名一个“莺”字,随着舅舅王和姓王。她原来的姓氏据说很有些不光彩,因为她姓元,说起来还另有一番典故。
“哦,有什么典故?”苏景好奇地眯眼。
“据说罢了。”苏昂闭目养神,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苏景装药时,低头看着药方子上的字,忽然眼前被什么挡了一下,她皱皱眉,抬起头,被眼前站着的人吓到了。
他身穿玄色衣裳,衣服上绣着同色的繁复花纹,身材异常颀长,皮肤白皙,一双褐色的眼睛散发幽幽的光芒。
“姑娘,劳烦给我配这个药方子。”那人开口,声音清澈而浑厚。
苏景眼前伸来一张纸,如她所料,那药方子上面写着的药材真是用来诊治外伤的。她接过方子,开始收拾药材,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
“八月初三那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少年缓缓开口说道。
苏景有些吃惊,连忙说道:“不敢当,医者本分罢了。”
“姑娘不必谦虚。在下只是好奇,芦苇地到村庄的距离不短,姑娘是如何把我送到医馆的?”
岂止“不短”,简直是千山万水啊,苏景腹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恰巧按照师父的吩咐,拉着板车去采集芦苇了。用板车使了些蛮力拉回去的。”苏景讪笑道,心里留了一把老泪。
“敢问姑娘姓名身份?”
苏景黑线,对救命恩人不但不酬谢,还追着刨根问底,真心的厚颜无耻啊。
“苏景,在杂役房装药。”
“在下姓言,名礼,是坤国来的典客,住在皇城。”
苏景没想到那人还会自报家门。
“前面有个生员,名叫苏昂,可是你师父?”
“正是。”苏景把药包递给那人,打算结束这轮无聊又漫长的对话。
“你看在下伤势如何?”
“普通的刀伤痊愈尚要一段时间,您的刀伤深可见骨,没有半年,只怕恢复不了。”
“只因伤势还没好全,日后在下恐怕会时常来走动,要劳烦姑娘照看了。”
“不敢当。”
“在下告辞了,再会。”
苏景看着名叫言礼的少年说完转身掩门出去了,隔着绿纱看见门外还立着一道颀长的蓝色身影,也跟着他一起走远了。一前一后两道颀长的身影走在一起,十分相映成趣
这天下半日,苏景在装药,旁边的宫女忽然跟她搭话。那名宫女便是上次与苏景闲谈的人,她名唤福娘。
“听宫人说,昨天夜里你和一个生员去飞羽殿了?”福娘问道。
“不错,半夜有人发病了,所以去得很急。”
“发病的人兴许是六皇子罢?”
“不知道,那人倒是很符合你上次的描述,脸白得很。”
“那就必是六皇子无疑了。除了他,飞羽殿住着的另外三位主子都生得十分健康。”
“另外三位主子是谁?”
“宜昭仪,三公主,还有一位郡主,名叫王莺的。这位郡主算是飞羽宫的常客了。”
“这位郡主原来好像不姓王?” 苏景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原来姓元。说起来可不太好听,她原来是乾朝皇室的一位公主,好像还排行老大。元家的人差不多被杀光了,这位死了爹又没了娘,无依无靠的,只好跟着她舅舅的军队逃到关东了。谁想到,最后他们在关东的老窝也被抢走了。没有法子,他舅舅便带着军队来投奔陛下了。陛下兴许是看在静昭仪和军队的份上,就留下了他们,保留了爵位,还在皇城里赐了好大的宅子呢。”
“静昭仪与这位郡主可有什么关系没有?”
“怎么没有?这位郡主的娘——也就是原来乾朝的皇后,是静昭仪的同胞姐姐。当时静昭仪是琅琊郡的明阳郡主,她姐姐叫青阳郡主。后来,一位嫁给当时乾朝的君主,生了一子一女,成了元氏皇族的女主人,一位只嫁给咱们沛恒郡的郡王,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四皇子。她们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名叫王和,后来承袭了他们父亲的爵位,成了琅琊将军,管着好大一支关东的军队,乾朝就是依靠这支军队来维护天下的安全。这样也就罢了,后来偏偏出了永昌的兵祸,凉州来的土匪兵把这位郡王手下的军队消灭得差不多了,他大姐姐也死了,这位郡王只好带着侄女儿回去琅琊郡,想着能保全自己。谁承想凉州的土匪们竟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硬是打到琅琊郡来了。所幸还有一位姐姐在咱们这边,这位郡王就只好投奔这里了。也是借着他的势力,第二年,咱们王爷就成为陛下了。谁知道咱们皇后这边的兵大人们不买账,硬是不承认他们的军队。陛下只好把这位郡王的军队当做皇宫的禁卫军,俸禄和待遇绝对不如宫外的军队的。这位郡王倒是不灰心,想着法子讨陛下欢心。他的侄女刚来时九岁,常来后宫里走动。说来也怪,她不去自己姨妈家里,反而经常去宜昭仪那里。一来二去,她和飞羽宫的人相处得很熟了,听说很招宜昭仪喜欢。现在她渐渐大了,按理该避嫌才是,她反而去得更勤了,有时还住上三五天的。这六皇子快行冠礼了,相配的王孙怕就只是她了。”
“昨天夜里在飞羽殿是见到了一位年轻女子。”
“据说是个美人儿,很像当年乾朝的那位皇后,倒是不太像这边的姨妈和舅舅。也是因为她长得像元家的人,被人说不太吉利。也罢了,这些事情谁说得准呢?宜昭仪年轻那会儿还最讨陛下喜欢,自从生了个病态儿子,陛下就跟她疏远了,害得娘家的哥哥也跟着受冷落。据说,因为这个,陆家的军队被留在豫章郡,不许进江州这边。那时还在王府,陛下就把六皇子送到乾朝当质子,谁也没想到,这位六岁的病壳子在三年后还好好地回来了,活到了陛下成为皇帝,活到了举行冠礼这年。要是宜昭仪真心想和王氏联姻,以后哪里还怕没有依靠呢?这也是善事一桩。只是看着这六皇子的病越来越重,这座靠山不知道能撑多久罢了。”
苏景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福娘说的话,得出如下逻辑:颐国的皇帝依靠叶氏的军队当上王爷,再依靠王氏的军队当上了皇帝。因为先到者叶氏的排挤,皇帝不得不贬低后来人王氏的军队。于是,王氏的军队打算巴结同样受冷落的陆氏军队,以保全自己一席之地。宜昭仪因为自己的儿子体弱无能,不受皇帝待见,但是她不气馁,欣然打算与王氏联姻,以争取自己在后宫的立足之地。
这日点灯时分,照例是苏景值班。天已经全黑了,她倚在床上,手拿平日里看的医案随意翻阅着,才看了一会儿,便听见窗柩上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苏景打开门,看见昨天夜里的红衣少年站在门口,撑着一把宫制油纸伞。
“我家少主请姑娘一聚,他腿脚不方便,还请你移步。”说着,他一手递过来一把伞,一手指向身后。
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苏景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夜色还不太浓,那辆车前已经挂上了两盏宫灯。昏黄灯光照射,伴着夜雨落下,檀木车门上雕刻着的山雀和竹叶花纹湿漉漉的,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苏景接过那把伞,撑开了,看见伞上衬着象牙白色的绢子,上面绣着颐国皇室的御用图案:一只山雀和几片竹叶。
苏景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昨天夜里发病的那人坐在窗边,正掀开一角素白色窗帘,望着窗外,秀气的五官静止了,像是在认真倾听雨声。偌大的车里只点了一盏小宫灯,照明不好,那人的大半张脸都掩在阴影里,剩下的下颌露在光里。
苏景看着这张完美的侧脸,有些发怔。
察觉到有动静,那人马上转过头来。
“小的参见六皇子。”苏景连忙收回目光,行大跪礼。
“ 起来罢。你叫什么,是宫中哪里的人?”清越的声音响起。
苏景讪,今天第二次被人盘查家底了,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了:“小的叫苏景,在这里的杂役房装药。”
“昨日的那名大夫是谁?”少年继续追问。
“他叫苏昂,是这里前面医馆实习的生员。”
“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们二人?”
“小的们是上个月从下面招上来的。”
“从哪里来,家里的生计是什么?”
“洛陵郡遥里村,小的们是开医馆的。”苏景如实回答。
“遥里村,你从小在那里长大吗?”
“是的,小的和师父从小都生养在那里。”
“苏昂是你的师父?“
“正是。”
“这么说,你也懂医药?”
“小的只是在医馆打杂罢了,并不懂医药。”苏昂忙改口。
六皇子打量了一番苏景的表情,说道:“本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你转告苏昂。”
“六皇子只管说。”
“因本殿有病在身,请苏昂每日晨昏都来飞羽殿一趟,为本殿把脉。”
苏景听出来了,六皇子是肯定语气,并非试探语气。
“照料主上的安康,本是小的们的职责,小的必当转告苏昂。”
“好了,回去罢。”
“是,小的先退下了。”苏景说完,抬头看见六皇子一张脸不同于昨夜的苍白,此时已经有了血色。在灯光下,一张脸就像上好的和田白玉,晶莹白腻,一双眼睛显得越发漆黑深邃,目光幽冷。他没有留意苏景的注视,仍转头看向窗外了。
下了马车,苏景撑着那把白绢子油纸伞,站在秋雨里。夹杂着嘈杂雨声,她听见车里清越的声音说道:“阿炎,走罢。”
坐在马车前的红衣少年马上动了,马车渐渐在夜雨中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