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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寂寂深宫鸿蒙开 ...

  •   颐国的秋收在中秋后进行。那日破晓时分,遥里村来了一大队人马,队列整齐,身穿戎装,胸前是竹叶山雀纹章。他们挨家挨户地收粮和甄选适龄女子,整齐有序地忙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官兵带着更大一队人马走远了。
      苏景和吴双秀坐在队列末端的马车里,苏昂坐在另一辆马车里。队列马不停蹄地往东边赶路。
      苏景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看山岭和高原慢慢变成了河水和平原,据说是离颐国越来越近了。

      窗外的嘈杂安静下来,地下颠簸的路也变平坦了,耳边响起宫门开了又关的沉重声音。
      不知穿过了几道宫门,终于可以下车了。苏景摇摇熟睡的双秀,拉着她下马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前的官兵已变成了内监,一位年纪轻轻的宫女引着她们走开了。

      苏景来到一处偏僻宫殿,宫女吩咐她们站好,就退下立在一旁了。
      抬起头,苏景看见殿上的屋顶漆着彩漆,画的是山雀和祥云,四个角落里点缀着竹叶,一片青绿色,十分素雅。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位中年妇女。两边的宫女马上跪下迎接。
      那人身穿杏子红深衣,梳着高髻,头上插着一支喜鹊祥云金簪,五官平缓,微微抿着嘴唇,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次上来的人就这些了?”妇女问道。
      “听前边的人说,因陛下近来身体不适,所以还上来了一位郎中,被打发到司药监去了。” 旁边一位稍年长的宫女马上接过话头。
      妇女细细扫视了一遍满屋子的人,看到双秀身上穿的杏子红衣裳时皱了皱眉。
      “近来下面选进来的人越发不合意思了,也罢了,宫中向来如此,东西还比不上以前在王府的时候顺心。”妇女埋怨道。
      “姑姑别恼,随便领两个人带走罢了,以承光殿的眼光,自然看不上这些人的。”
      “罢了,现今主子身边还有两位体己的人照顾。两位爷也不在宫中了,将就点没有什么。”
      “皇后娘娘向来节俭,自己的人用惯了最合心,姑姑也就随意些罢?”
      那位中年妇女抿唇,算是应允,说着,她挑了两位女子,转身的时候眼光瞥过苏景和双秀,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位宫女:
      “其它宫殿的人来挑过了吗?”
      “还没有,按规矩是姑姑先挑的。”
      “其他人倒也凑合。只是这两位,一位看着俗气又娇气,一位看着瘦弱又病怏怏的,不适合到殿中。”
      “姑姑怎么想,全听您的。”宫女马上回答。
      “这位,送到含丽殿钱氏那边,”她指着双秀,“这位,打发到司药监的杂役房。”她指指苏景。
      知道要分开了,苏景拉了拉双秀衣下的手,互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从八月初秋到十月深秋,不知不觉,苏景在司药监的杂役房已经度过两月有余的时间。
      司药监,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宫中医药事宜的部门,全宫人的身体安康都依赖这里。它坐落在广阳宫后的一座偏僻宫殿里,离长乐宫很远。这里有资历深厚的御医,有初出茅庐的生员,还有负责照料药材的太监和宫女。作为从民间招来的郎中,苏昂还没有资格独立诊断,每天便混在司药监的生员中间,他也乐得清闲。
      杂役房坐落在司药监的后院角落里,负责准备药材。苏景每天的工作便是按着药方子抓药,再用药袋装好,等着各宫的宫人前来拿药。
      由于自小在自家医馆锻炼的基础,苏景很快便适应了新环境,一切程序换汤不换药,只不过吃药的人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变成了养尊处优的贵族。可见从病痛这方面来说,凡人和天子并无不同。
      每天的药方子都各不相同,林林总总,并无定例。两个月来,苏景发现,只有三份药方子是大致不变的。一份是送往天禄殿的,少不了防风和决明子;一份是送往承光殿的,以桃仁为主;最后一份是送往飞羽殿的,必有白附子。
      和苏景在一起装药材的是一位宫女,那人三十岁上下,看起来资历深厚,是宫中旧人了。一日得空,苏景便问道:“姐姐,每日固定的那三份方子怎么说?”
      那人倒也热情,将一切消息都告诉苏景。
      “天禄殿那份是陛下的,据说陛下一直有肝疾,决明子自陛下在王府时就吃起,每日不断,今年经常头痛,便添了一份防风,” 她指指为首的一只玉色药袋,又指指旁边的一只杏黄色药袋,“这份是送给承光殿的皇后娘娘的,听宫人说娘娘一直有寒症,去年来身体更加不适,才开的桃仁,已经吃了一年了,”说罢,又指指末端的一只牙白色药袋,叹口气,道:“这是开给飞羽殿的六皇子的,据说六皇子生来体弱,打出娘胎药就没断过。”
      “现今陛下龙体可还大好?”苏景问道。
      “据说瞧着还算精神,不知是不是因为肝疾的缘故,陛下从年轻时就一直病病磕磕的,也没见大好过。近来头痛兴许是因为体弱。”
      “每日都得吃药,想必头痛得不轻?”
      “到了六十上下,谁没个毛病?咱们也没亲眼见过,说不准。”
      “皇后娘娘可是有妇人内症?”
      “只说是手脚冰凉,冬天里承光殿的炭火也一直是烧得最旺的。谁相信这样体弱的人竟然生在将门之家呢。”
      “哪个将门之家?”
      “骠骑大将军家,家里是汉里郡叶氏,我们叫‘河东叶氏’的。现在的太尉大人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还有几位兵大人也都是娘娘的亲弟弟。”
      “六皇子用白附子,想必是心脏有问题?”
      “姑娘可懂药性?”
      “猜猜罢了。”苏景忙改口。
      “咱们哪懂御医开的方子,只不过是照着抓药罢了。据说六皇子生得比妇人还白,一副血气不足的样子,兴许真是心疾也未可知。”
      “具体是什么情形?”
      “据说罢了……咦,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一回飞羽殿的宫女映潭姑娘没来拿药,我便送过去,瞧见六皇子坐在案前写什么,借着宫灯看,一张脸像纸似的,又白又单薄,又在出汗,像是刚发过病。”
      “想必是生来的不足之症?”
      “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天可怜见的,飞羽殿的那位主子生得那么健硕,偏偏得了这么个儿子。”
      “飞羽殿那位主子是谁?”
      “那是宜昭仪,家里是豫章郡陆氏,哥哥是灵威将军。娘家底子厚,自己年轻时也最得陛下宠爱,样样顺心,却生了一个病态儿子,以后倚靠谁去呢。真真是十全九美。”那位宫女边说边收拾着药袋往前边去了。
      苏景边听边理出个大概来了。原来这颐国皇帝和皇后自去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皇后的娘家掌握着兵权,还有一位病态的六皇子,这位想必就是双秀口中的仁澈君了。
      司医监地方挺大,责任也重,晚上自然免不得需要值班的人。御医在宫中各个宫殿奔波了一天,晚上自然是要出宫的,只留下一群实习的生员值班。杂役房存着许多贵重药材,也少不了人值班。资质稍微深厚的宫女都回去睡了,每每值夜的都是些年轻的太监和宫女们。
      苏景是新来的人,年纪又小,凡是年长些的宫女都占她便宜,所以她经常代人值夜班,苏景苦中作乐,倒也不以为然。
      这夜,苏景收完了药材,洗漱了拿了本医案倚在床上看着。这本颐国的医案她看了两个月,早已十分稔熟。深秋夜凉,才看了几例草药方子,她便昏昏睡去。
      梦里她看见满满一架子的葡萄,细看个个都又黑又饱满,在日光下闪动着温润的光泽。她看着两颗葡萄渐渐变成两颗眼珠,漆黑得像西域进攻的宝石,正想伸手去抓,却被一阵拍门声吵醒了。
      苏景睁眼一看,门外有一高一低两道人影,高高的影子正在粗暴地敲门。她正想去开门,只听砰地一声,两扇檀木门从外面甩开了,门上的铜锁链也随之裂开。
      只见一位身着红衫的男子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宫女模样的女子。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也能知道他们行色匆匆。
      “马上去飞羽宫。”男子厉声说道。身后的女子急急拿过我的披风,说道:“姑娘快别等了,快随我们走罢。”

      还没转过弯来,苏景就被两人带上他们的马车,到车上才发现师父也在。苏昂看见苏景,便把药箱扔给她。
      “睡得正香,被这位活祖宗给摇醒了,”苏昂指指正在驾车的红衣少年,“听这位姑娘说是飞羽宫有人发病。其他人晚上玩牌时喝了酒,估计只能弄醒我了。”
      “怎么要扯上我?”苏景眯眼。
      “看病不得带一个助手嘛,才进宫两月,你就忘了师徒情,不至于吧。”苏昂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将身躯倚在车上,闭目养神。
      苏景黑线。

      马车进了飞羽殿,停在一处僻静的殿前,下车后,四人进了一道雕花木门。
      苏景看见殿里只点了一盏小宫灯,微弱的灯光照着榻上的人。那人穿着牙白色寝衣,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黑墨般的头发披散着,直垂到漆花地板上。
      那位宫女忙着去点宫灯了,红衣少年守在榻旁,做个手势请苏昂上去。
      苏昂就着宫灯,看见那人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直冒冷汗。苏昂扒开他紧紧捂在左胸前的手,把了把脉象,又将手按在他胸前试探一下。
      苏景提着药箱,站在榻旁,看着床上的人。那人是个少年,他身躯颀长,骨架子却很秀气,肤色白皙得有些不健康,脸上秀气的五官挤成一团,唇色泛白,牙关紧闭,额头上隐隐浮现青筋。此刻他时而蜷缩着身躯,时而伸直身躯,一副极其疼痛难忍的样子。
      “今晚点灯时还好好的,今天的药也喝了,到半夜忽然惊醒,直嚷闷,快看看是怎么啦。”那位宫女向苏昂解释道。
      苏昂放下少年的手,苏景忙递上药箱,苏昂从中拿出一个白纸包。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少主平日里经常服用白附子,现在这里可有白附子?”苏昂问那位宫女。
      “没错,少主有弱症,殿里存了很多药材备用,确是有白附子。”
      “你去取二钱白附子,掺和着这包东西,拿滚烫的酒水调和了给他喝下。”
      宫女连忙去了。这里苏昂收拾好药箱,起身欲走,却被榻边的红衣少年一把拦住。
      “不急。等少主好了再走。”一直沉默的少年说了第一句话,语调冷酷,不带任何感情。
      苏景闻声看向那人,只见他长身玉立,身穿品红色深衣,衣服上绣着红色的白鹭鸟花纹,腰配长刀。又见那人五官白净秀气,表情却极其僵硬,顺着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向地下看着,目光镇定自若。
      这人是?太监……还是……侍卫?
      苏景纠结着红衣少年的身份:说是太监吧,也太不机灵了;说是侍卫吧,怎么深更半夜还在后宫里自由来去。费解啊。

      趁着这一空当,床上的白衣少年已经喝了药,慢慢睁开了双眼。
      师父的医术果真越来越高明了啊,苏景心说。
      那人神情很疲倦,目光扫视了一遍榻边的人,看到苏景时,目光变得冷峻起来,若有所思,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脆响打断了。
      “沐哥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寂寂深宫鸿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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