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后》北音清越

2、第二章

　　通常，遗忘一个爱你的人很简单，而遗忘一个你爱的人则很难。所以通常人是比较贱的。

　　我叫纪羽尘。现在是早晨八点二十，我在上班的路上。

　　没错，我是一个半标准的上班族——之所以是半标准，恩，还要费些唇舌介绍一下我的工作。

　　我在一家电子公司做杂志。呵呵，很奇怪吧，一般的介绍应该是：我在电子公司做事或者，我在杂志社做事。BUT,我的东家是一家中等的电子公司，而杂志则是公司的内部出版物，联系业务的时候发给新老客户做参考，说穿了这份杂志也就是公司的产品介绍——再说穿了我本应当划在广告部。BUT，IF，公司有广告部就好了。是的，整个出版部——呵呵，这是我们老板给这个部门的命名——就我，一个人。您也许会说，这样不是很好，部门经理，总编，策划全是我，在企业管理日益物化的今天，人成了公司机器上的螺丝钉，一切都以整部机器的高效运行为目的，员工拧在哪里是哪里，失去了个体性与自我意识塑造的机会，最终会失去自我价值。而像我这样，所有项目完全是自己说了算，正所谓我的地盘我做主，个性与自由度得到最大的发挥，这样的工作环境，不要太有成就感。

　　恩，这样说也不错。可是，通常的情况是：我忙到没有时间体会令众人羡慕不已的自由度带来的成就感。为什么？这不简单！部门经理，总编，策划全是我；美术，文字，小妹也都是我。AND,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s：我、们、公、司、没、有——广告部！

　　还羡慕吗？

　　不过这也不奇怪：有广告部就不会有出版部，有出版部就不需要有广告部，对于一般公司来说的话。而对于一般公司，通常是没有什么劳什子的出版部的。但，这也是我们老板的高明之处，设置只有一人的出版部门比较符合公司现在的规模，运作成本从精简人员上压到了最低，大概他很想将来走多元化经营之路，先从内部杂志办起，也能积累一些经验。即使从广告效应上看，办成杂志的形式也是一种精明的营销策略，多样的内容使可读性增强，把被当作宣传纸扔掉的几率降到最低。啧啧，我们老板可真是聪明人啊。

　　不过，这些都不在我的用脑范围内。我只关心我从这份“部门经理”兼“小妹”的职位中能得到多少在其他公司得不到的好处。其实，好处还是满多的，譬如说，薪水相对高一点啦，不过，我身兼数职嘛！再比如，人际环境会相对轻松，既无上级又没下级——除了我们老板。
　　做一件CASE呢也能很自由，不会是什么委曲求全求同存异。老实说，虽然累一点，不过真的很自在。

　　所以标准上班族在公司里必须感受的一切我却只有条件体会一半，那自然就是半标准的上班族喽。

　　只解释一个词，花了那么长时间。相信我，不是我表达能力差，而是——路上时间太长，拥挤的公车上没心情干别的事情，您就忍受我聒噪一下吧。

　　冲到刷卡机前已经是九点缺二分。很有成就感的一笑，我卡时间向来准，从小到大的光荣传统啊。

　　奔到三楼走进办公室把自己丢在临窗舒服的转椅上，我开始吃早饭。呵呵，这也是我这个半标准上班族的好处——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边吃边看。虽然，这里只是三楼视野不宽；虽然，我能看到的也就是这条马路上的行人与几棵行道数；虽然，我的食物一盒牛奶外加一块面包；
　　虽然，我是孤身一人凭栏而眺。但，那种晃悠的闲适与飞扬的惬意，还是在我用面包和着牛奶蘸着窗外的风景时，浓浓的流进心田。

　　“叮——”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打断了纪羽尘神游太虚的思绪。跳到桌边抓起电话：“喂，您好！”礼貌不失甜美的声音，立刻又恢复成了那个众人面前文静沉稳的纪羽尘。

　　“Cherry，我是John。”原来是发展部的主管卫文超。不是又有CASE要做了吧！不会吧，这次的项目还在扫尾阶段呢。

　　“Cherry？”

　　“是，John，什么事？”赶紧应声，怎么能在和卫大人通话时发呆。

　　“总经理今天上午回来了。３０分钟后有一次会议，各个部门的高层要求到场。”

　　“谢谢。知道了。我会准时。BYE。”干脆的说完，放下电话，才微笑着摇头。

　　真是有趣，自己不过是表面上的出版部“负责人”罢了——自己对自己负责的出版部唯一一人，公司人人都知道的。又没有经验，刚毕业六个月；资历又浅，才“负责”半年。老板何必要让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冒牌“主管”夹进真正的公司高层会议呢？

　　不明白。

　　老板的想法，他脑袋里的，谁又能想到呢？与其浪费时间做哥德巴赫猜想，不如提前做点准备。看看时间，想了想，写了一份Working　Summary和Plan。这是她自小受爸爸教育养成的好习惯，什么时候都不要情绪化，尤其面对不可知的事情更要这样，理智地做好能想到的最充分的准备。基本上纪羽尘自觉都做得很好，只有——她抬头看窗外的梧桐树，想起昨天摩挲着一片梧桐叶低吟的那个姓名，不禁对自己有些生气，这个时候，还在不理智吗？轻轻摇一摇头，把文件夹进文件夹。

　　走进会议室，纪羽尘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是自己工作以后第一次开会。学生时代的干部会议与这种会议比起来，大概就像玩家家酒一样吧。与会的果然都是各个部门的高级主管，神情都也自如，互相寒暄，自己向来都是独门独派，按资历也轮不到跟别人拉关系吧。看到业务部和发展部比较熟悉的乔大人卫大人闪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后，纪羽尘就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桌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份文件，抄起来看，原来是公司前段时间各个部门的重要工作记录和未来目标，不做总结，是单纯的客观记录却和目标形成鲜明比照，这个老板也真另类得有趣。

　　纪羽尘正在低头仔细看文件，直觉地感到有道目光专注的直射过来。是谁呢？好奇的想抬头看：不外乎各位主管和，老板？还是算了，对视虽无坏处也没好处，低低瞥一下，反正目光大约从正东的位子过来，待会打量也不迟呢。

　　总经理秘书宣布会议开始。

　　纪羽尘抬头望向正东位置——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老板！？老板，他干什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她？想一想，也对！她进公司时碰巧不是老板考核的，进公司后碰巧老板又离开，半年里，她这出版部的“负责人”还未曾有幸和她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老板晤面过。虽然独门独派，纪羽尘也早听说老板是个年轻的不得了——确切说只比她大一岁的二十有三的——帅哥！幸好她是独门独派，不然铁定被同部门内众花痴的口水淹死。帅哥吗？她又抬头，看来并非夸张。不过她现在已成了一块“裹着棉花的石头”，对任何帅哥都是绝缘体。

　　老板说话了，温和平稳的声音，大大超过他年龄的成熟，有一丝阳光的味道，让她有点想溜回到三楼的窗边。色音价具全呢，怪不得那群花痴……这么小的年轻人怎么有那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的，纪羽尘忽然很想知道，好奇地盯住那个讲话的人——猛然发现：老板也在看她？！

　　电光火石，眼神的交汇，一瞬间，纪羽尘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这个人。见过老板？她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专心听讲，专心，专心，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此后，数位大人主管们的讲话，纪羽尘听得分外尽心，原来收心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分神。所以，当听见主持会议的姜秘书说了一句：“下面，我们请出版部的纪小姐给大家做一个工作汇报。”时，纪羽尘只微微的错愕了一下，深呼吸，站起来，鞠躬，向所有的人微笑，念稿。还是有些慌张——来自于正东面毫不避讳的直视过来的目光。

　　非常，非常的不舒服。若在平常，以纪羽尘的性子一定毫不畏惧的回瞪过去，可是，老板耶！她的衣食父母！动物星球上介绍过，动物的对视一般是攻击的前兆——她可不愿去攻击，更不愿被攻击！

　　原本以为会议结束就不用享受老板“阳光”的“沐浴”了，不料姜秘书的一个电话把她请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直接、单独享受阳光的照耀！

　　居然也真的就是日光浴！一声“请坐”之后她和老板隔着办公桌遥遥相望——不是纪羽尘想望，实在是他老板不说话不提问，就这样“一往情深”的注视她让她怎么接招？低着头，让纪羽尘觉得自己是干了坏事的罪人，那只有——抬头迎视他的目光了。

　　此时此刻，就算纪羽尘有十二分的理智也不能镇定自若了。进办公室前的唯一想法是：希望姜秘书是对八卦的传播没有任何兴趣的人。现在，在和老板的对视中则变成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一个开放型的问题，而老板显然不会轻易把答案告诉她，否则就不会有他气定神闲的“纯注视”了。

　　答案，看来要她自己做哥德巴赫猜想了。

　　纪羽尘早已不是怀春的女生，当然不会猜想文艺小说中老板在会议上对从未见过面的下属一见钟情会发生在现实中，更何况书中的女主角多半是倾城倾国之貌，而她虽不难看，也决非让人惊艳的大美女，小的时侯，对她的形容多半是：好漂亮神气可爱的小姑娘，等到大她听到的美好评价更不外乎：可爱，清纯，灵气，很有气质，很耐看罢了。既然从来就不曾第一眼就迷住别人，今天在阅人无数的老板身上就更不会破例。

　　那是为什么？纪羽尘凝视眼前的黑眸。

　　不是工作做的不好。业绩不佳老板应该用瞪的，或者直接辞退。也不是好奇，日理万机的老板如果对她好奇就该找人力部，或者直接用问的了。那是什么呢？进公司半年，第一次和老板见面，纪羽尘不相信自己和老板会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交集。

　　直直的，目不转睛的凝视，仿佛是属于情人之间的。难道，刚刚老板在她进会议室后，发言时，讲完后都是用这种眼光在看她？不会吧？！天哪！如果是，她纪羽尘明天一定会荣登公司的首席绯闻女主角的！她独门独派的小窝恐怕要被千军万马踏翻！而她要迎接就不单单是老板fans军团的口水，而可能是……难道自己低凋平静的上班生活将从此划上句号？纪羽尘的脸色转白，面部肌肉开始抽搐。

　　咦？老板的眼中染上笑意，然后是眉毛，淡淡的却让人有想伸手触摸的安心，像冬日的阳光呢，温暖和熙的笑意顺着眉眼一直晕开到唇边。客观说，老板真的很帅，光那双眼睛就黝黑深沉得吸死人不偿命呢，只不过她是块顽石罢了。

　　“纪羽尘，”老板终于肯开尊口了？还是温温稳稳的声音，“你放心，会议上我没有这么‘可怕’的看你。”冬天的阳光更暖了，晒得羽尘眉眼都要发起热来。

　　又是一个能看透人心思的可怕男人呢！就那么自然的，纪羽尘眼前慢慢浮现出原优健锐利深黯的眼睛，和嘴角边若有若无的笑来。为什么，会读心的精明男人最近都让她碰见了呢？只可惜呵，她深爱的那一个，从来就不愿明白她的心意啊！

　　“你看你，又走神了？”老板的语气好奇怪，好象与她熟稔似的，还带着些许的——宠溺？

　　同样是商人，同样是第一次见面，同样有穿人心思的精明，不知为什么，原优健总让人觉得锐利与冰冷，而老板却是那样的安心与温和，或许是原优健他经历更多，而老板毕竟是二十只有三的年轻人吧。

　　“纪羽尘，你专心一点把功课做出来，不要老开小差。”老板又发话了，他似乎有一点不满哦，虽然口气还是那么温和与耐心。

　　做就做好啦，你是老板，我领你的薪嘛，纪羽尘果真又继续专心的对上那双温柔深沉的眼睛。把功课做完？是什么功课嘛？老板好固执，他到底要干什么啊，只是纯粹为了开心？偏偏找上她，没有理由啊。做功课，不给点提示怎么做？！

　　提示？

　　老板的眼神，固执的温柔，像是耐心等待小孩子想到问题答案的老师，也许那个孩子早已忘记了问题是什么，可是老师还是在等，在等，在一直一直固执的等，固执而温柔的眼神，仿佛穿过了千年时空的荒野。竟然会有这样全然信任的等待啊，让人看着不禁有一些酸酸的不忍与心疼。

　　老板，他会在等什么呢？在——等我记起他？

　　想起会议上与老板眼神的碰撞，那一刹那电光火石的熟悉，难道，真的与老板是故人？

　　“老板，我不会以前认识你吧？”纪羽尘疑惑地问，一面在记忆中拼命的搜寻，可是依然半分印象也没有。

　　“不是不会。是——就是啊，羽尘。”老板温温的笑，挡不住淡淡的落寂飘落眉梢，笑一笑，就如雪花落地消失不见了踪迹。那么深的凝视也找不到他的痕迹，那么长的等待也唤不来她的记忆，终究——还是忘了呵，羽尘，在你的心中，只有泽的印记。

　　是吗？羽尘低头微微的皱眉，多久以前的事了，老板和她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还是曾经的——同学？大学，中学，还是小学？小学？忽然抬起头，愣愣的盯住老板的脸，潭水一般的黑眸深处是一片温和的鼓励。

　　是他吗？是，是，是的！可是还是变了呵！激动中混杂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在那片温和的肯定中慢慢变得晶莹，泪水一止不住的一滴滴往下滴，咬住嘴唇拼命压制住哽咽的抽泣声。

　　奇异的光亮点燃了深潭的水，张开臂膀，纪羽尘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看着他又哭又笑的叫：“沈渊，沈渊，沈渊，真的是你？”

　　沈渊轻轻的环住纪羽尘，微笑着一叠声的肯定：“是的，是的，是的，我是如假包换的沈渊。”你终于想起我了吗？我等了好久好久啊，久到差不多要绝望，久到几乎以为你已经把我忘掉。

　　真的是渊哪，渊回来了，那泽呢，泽呢？为什么下定了决心要把往昔忘掉，一切却像潮水一般卷回心上，是注定了还要去回忆，回忆起过去的快乐与悲伤。